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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发布时间:2020-06-25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乔桂平


(一)
父亲,一个亲切而又温暖的名字
亲切到喊一声便沁人肺腑
温暖到一想起便荡气回肠
该怎样描述父亲
出身卑贱,一生贫寒
时而隐晦,时而伟岸
土里刨食,土里活命
没有壮举,只有平凡
冷与暖、艰与难
这是一位农民父亲的奋斗史
这是一份撕扯疼痛的生存档案
好久了
总不忍掀开尘封的记忆
总不忍触碰滴血的凄伤

(二)
生逢乱世,饿殍遍野
嗜尸野狼,横行四方
十岁娃娃,异乡挣饭
手持小锹,与狼谋羊
不知道爹娘为何如此狠心
不知道东家为何如此铁肠
不知道出现了多么恐怖的一幕
不知道发生了多么惨烈的场面
只知道,有一天
娃娃浑身污血
娃娃遍体鳞伤
娃娃的衣服被撕成碎片
娃娃把羊一只不少的带回东家面前
娃娃便是父亲
义举传遍家乡
想必是放羊给父亲留下了惨痛的记忆
想必是父亲不忍再忆起放羊的苦难
父亲一生缄口
只字不提放羊
自从听了放羊娃的故事
我的心,便被揉碎了几十年

(三)
月牙似钩,繁星眨眼
四十里外的县城如此遥远
十岁的我一路上心花怒放
昨晚父亲答应
卖完柿子,下一次饭馆
第一次吃饭馆的经历我终生难忘
父亲给我点了一个烧饼,一碗炒面
父亲的旱烟锅抽得 响
看着小儿吃得狼一般贪婪
父亲说他出去也买点吃的
我竟还想跟着要去品尝
打着饱嗝的我走出饭馆
蓦然发现
父亲蹲在远处的墙角
正啃着几块硕大的玉茭面干粮
少不更事的我突然长大
小小年纪便有了罪感
好想,带着父亲
再下一次饭馆
再买一盒好烟
再听他撒一次谎
再让他说了算
愿望如此简单
却成为难以企及的梦想

(四)
在岁月的长河中
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
父亲将背影抛在身后
我却看着他的背影满怀感叹
那背影
是背着我串庙会的新奇
是牵着我小手的温暖
是各种锄禾姿势的变换
是如弓的身子在热土上熬煎
是他手握锃亮的镰刀
站在六月金黄的田垄上
是他挺起弯驼的脊背
告诉我怎样才是男人的坚强
那背影
漠视酷夏的烈焰
无惧隆冬的严寒
它在无声的昭示我
直面苦难,一往无前
那背影
树起心碑,刷新标线
振颤着我的灵魂
在我的生命里蔓延

(五)
每每忆起父亲
眼前便映出牛的形象
刚毅,温驯
耿直,倔犟
面对黄土
只有不停息的耕作
甚至都无暇抬头仰望
仿佛在那抬头的瞬间
大好的农忙时节就会泡汤
老牛与犁耙碾子耧一道
把重负踩在蹄下
反刍着每一个秋的金黄
这是怎样刻骨的相依为命
靠近泥土,钟情泥土,亲吻梦想
老牛粗了耕耘债
啮草坡头卧夕阳
蜷身的老牛
舔拭着被鞭挞一生的道道瘀伤
贫瘠的土地
养活着生生不息的芸芸乡党

(六)
一个农民一生流多少汗
无从考量,也无法计算
村子老了
贫穷的土地营养不良
面对十年九不收的薄地
连犁铧上都淌着汗
父亲破旧的衣衫上
永远雕印着汗渍的图案
这汗水
从南沟流到北沟
从西洼淌上东垣
从春种流到秋收
从谷苗流到饭碗
这汗水
在他的娃娃脸上流淌
在他青春俊朗的脸上流淌
在他壮年的红脸膛上流淌
在他萧索容颜的皱纹里流淌
这汗水
流在父亲孤独的人生里
滴在父亲耕种一生的土地上
捧不住,找不见
不为人知,一滴八瓣

(七)
没见过如此吝啬的男人
吝啬到一生都没有流过眼泪
中国农民的不屈和刚强
在父亲的血液中汩汩流淌
放羊娃和狼的以命相搏没有泪
被日本人抓夫毒打没有泪
赖以生存的壮牛猝死没有泪
麦子熟透却遭灾绝收没有泪
年逾九秩
身患足疾痛不欲生没有泪
跌断股骨
从此卧床生命倒计没有泪
这是铁血男人的悲壮
这是深植骨髓的尊严
父亲没有眼泪
父亲不相信眼泪
父亲把眼泪都给了儿女
父亲把眼泪都化作了感伤
于是
便有了虔诚的高山仰止
便有了无尽的泪流满面

(八)
时光悠悠,沧海桑田
斯人已逝,止流思念
农村翻天覆地
致力脱贫攻坚
站在历史与现实的拐点
我常常被思绪带回到从前
一村一院一老叟
亦父亦师亦榜样
佝偻的背,苍老的脸
龟裂的手,疲惫的眼
宽广的胸怀,宽厚的臂膀
岁月的利刃,额头的沧桑
恍惚中
父亲把犁执鞭,健步行走垄上
教诲萦回于心,叮嘱余音绕梁
父亲,一个亲切而又温暖的名字
想起这个名字
便想起了
老窑与村庄
乳名与呼唤
乡愁与悲悯
梦想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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