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辛的新片《酱园弄》还未正式结束宣传期，话题便迅速冲上微博热搜，背后引发了一场关于“消费受害者痛苦”的争议。评论区中，不少人翻出了他早期的访谈言论，“我拍的不是猎奇故事，而是女性♀️的成长”；也有人把电影首支预告中的镜头截图，配上“她的一生，只有别人写的故事”的文字，指责电影过度渲染了受害者的痛苦。
这一切，仿佛一根针戳破了沉寂的气球，揭示了围绕陈可辛的长期争议。从《独自上场》因选角遭遇“消费体育精神”的批评，到《夺冠》因改编被指“矮化郎平”，再到《少年的你》因剧本内容被质疑“消费校园暴力”，陈可辛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要承受“期待与现实”之间的碰撞。
我逐渐意识到，陈可辛的“被骂”本质上是观众对他作品的深切期待与爱。我们希望他用镜头揭示生活的真相，却又害怕那一刻的痛彻心扉。
回望2000年，《甜蜜蜜》一举成名。张曼玉穿着旧旗袍在巷口啃烧鹅，黎明手持吉他唱着《月亮代表我的心》，陈可辛用最市井的镜头，捕捉到了香港回归前普通人内心的漂泊。这部电影拿下金像奖最佳影片，并让陈可辛稳固了“华语作者导演”的地位。他的作品中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触动人心的温度。
但随着观众喜爱他的“真实”，他们也记住了他的“固执”。2013年，在拍摄《中国合伙人》时，陈可辛坚持还原新东方三位创始人的真实对话，连成东青（『黄晓明』饰）在厕所背单词的细节都要一一考证。即使投资人急得拍桌子要求删减，他依然笑道：“真实的烂事，才最有力量。”同样在2014年拍摄《亲爱的》时，为了让演员深入角色，陈可辛带着他们去深圳的寻子村住了三个月。赵薇拍摄一场泥地里哭泣的戏时，陈可辛坚持反复拍摄，直到赵薇哭到喘不过气才放过她。“真实的绝望，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哭到喘不上气。”
然而，直到2019年，《少年的你》上映后，这种“固执”引发了更多争议。电影改编自玖月晞的小说，讲述校园暴力，陈可辛在采访中表示，“我想拍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被伤害的人如何活下来’。”然而，预告片中『周冬雨』饰演的陈念被推下楼梯的长镜头，许多观众认为与原著中的“死亡场景”高度相似。有人指责他“消费受害者的痛苦”，更有心理医生指出，这种过于真实的呈现可能会触发受害者的二次创伤。那段时间，陈可辛的微博几乎成了“批斗场”，但他没有删帖，而是发了一张照片，展示了《少年的你》的剧本修改过程，最后一页写着：“我改了17版，只为让‘疼痛’更真实。”
《酱园弄》的宣传期争议，只是陈可辛“被骂史”中的一个小插曲。影片聚焦1940年代上海酱园弄的杀夫案，改编自真实历史事件。陈可辛在发布会上提到，“我想拍的是一个女人如何在时代的夹缝里，用最原始的方式反抗。”然而，预告片反复展示受害者王秀珍（『章子怡』饰）遭遇虐待的镜头，配文“她的反抗，从被侮辱开始”，这引发了观众的不满，批评其“过度渲染受害者痛苦”并“消费历史悲剧”。历史学者甚至指出，王秀珍在真实历史中并非仅仅因受虐而反抗，她曾联合邻居写血书告状，这些关键细节被忽视了。
但是，陈可辛在采访中也提到过他的“创作困境”：为了还原历史的真实，他不辞辛劳地跑了五次上海档案馆，核对每一个细节，但他意识到，观众并不总是需要“真实”，而是更渴望看到“爽感”。他笑着说：“观众希望看到受害者反击的瞬间，而不是一步步被碾压的过程。”
这一点，恰恰揭示了“作者导演”的困境——观众习惯了“爽剧”的快节奏，却难以接受“真实”中的钝痛。
从《甜蜜蜜》到《酱园弄》，陈可辛一直试图在“真实”与“期待”之间寻找平衡。《甜蜜蜜》里的李翘，为了生存卖假货，被黑帮追杀，最终在『邓丽君』的歌声中哭泣；《中国合伙人》中的成东青，被学校开除，被投资人羞辱，最终在纽交所敲钟时说：“我曾经自卑过”；《亲爱的》里的田文军，找了三年失踪的孩子，最后在街头喊出：“妈妈错了。”这些角色，都是在“不完美的真实”中挣扎，但观众却喜欢看“逆袭”的故事，喜欢看到“一键反转”，却忽视了，真实生活中并没有那么多的“一步到位”。
陈可辛的“被骂”，其实正映射了当下影视行业的一个困境：观众开始要求更真实、更有共情、更具社会议题的作品，但当导演真的呈现出“真实”时，观众却批评“消费苦难”，“贩卖焦虑”。这种矛盾在陈可辛身上尤为鲜明。
他拍《少年的你》时，为了让观众“共情”被霸凌的痛苦，他用大量特写镜头去呈现陈念每一次的疼痛和恐惧。尽管这种方式被批评“残忍”，但却让许多有类似经历的观众留言：“原来我的感受，有人懂。”同样，拍摄《夺冠》时，他坚持还原郎平的“真实”，要求『巩俐』增肥、学习打排球，甚至说：“郎平的‘狠’，不是打出来的，是被生活逼出来的。”这些处理方法也引发了争议，尽管部分老球迷认为这才是他们记忆中的郎平。
在去年的一次影展上，陈可辛在后台被观众围住，抱怨他拍的电影太压抑，要求他也拍些“开心的故事”。他笑着回答：“我也想拍开心的，但开心的故事，真的需要‘真实’吗？”
或许，观众真正生气的，不是“真实”本身，而是他们期待的“爽感”与导演呈现的“共鸣”之间的错位。
陈可辛依然保持着他的“轴劲”。在《酱园弄》宣传期，他没有像其他导演那样买热搜、发布通稿，而是发了一组1940年代上海酱园弄的老照片，配文：“我想拍的，是这些‘被遗忘的人’。”评论区依然充满了骂声，但也多了些理解，“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总被骂，因为他拍的，是我们不敢直面的‘真实’。”
或许，这正是陈可辛最珍贵的地方，他始终坚守电影的真正意义——电影不是“造梦机器”，而是“照见生活的镜子”。通过不懈的创作，他让我们看到，那些不完美的真实。
正如他在《少年的你》庆功宴上所说：“我不怕被骂，怕的是有一天，我们都忘了‘真实’是什么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