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21日刊| 总第4034期
编者按
姜文是中国电影的全能型选手，也是鬼才型存在。姜文电影中洋溢着澎湃的酒神精神和天马行空的狂想。
姜文过往的六部电影都是“年代剧”，四部把时空放在民国，两部把背景安在“激情燃烧的岁月”。《你行！你上！》是他第一次触碰改革开放以来的现实题材。
雷霆叙事节奏和话语狂欢仍然是姜文式的，而争议空前巨大。过往，即便普通观众狂呼“看不懂”，影迷也总能头头是道解读。但这次似乎不一样了，下文是一个三十年影迷的观感，他有些迷乱了……
01
让我们等了7年的姜文新片《你行！你上！》终于来了，依然是导演、编剧、主演三位一体的强作者形态，取材钢琴家郎朗全球扬名前的人生道路，拍出了两个“野心家”的一拍即合。
按说对于姜文这种低产量大导，等7年并不会让我们对他产生“能力下滑”“风格大变”“自信不足”等担忧。毕竟《鬼子来了》和《阳光灿烂的日子》之间隔了6年，《太阳照常升起》又隔了7年。似乎6-7年时间，正是姜文酝酿一部佳作所需的时间。
只不过现在观众审美风向和情绪点位的迭代远快过世纪初，《你行！你上！》延续的姜文风格，已经不是口碑两极分化那么简单了。片中一些设定和手法，放在当下的环境里，很容易招黑。
比如影片进入正叙后的第一个镜头，电脑特效制作的腹腔内婴儿配上了爸爸在体外的絮絮叨叨。从效果上看，郎国任（姜文 饰）即便没登场，整体人物性格也靠这一段就立住了。
坏就坏在，这个婴儿在镜头的后段手指翻飞，一副在弹钢琴的模样。姜文是想幽默一把、放飞一下，可是也很容易被解读为“母胎开挂”。
一个镜头，就把姜文原本很有独特魅力的天马行空，降级成了男频爽文。之后，电影就一路行进在征服的快乐和征服后的虚无上，在爽和不爽之间摇摆，让人不知所措。
况且现在有一种趋势，很多人越来越讨厌血统型主角。比如已经连载二十多年的日本漫画《海贼王》，后期主角团每次有人的身世被揭开，都会有大量网友吐槽“原来都是血统”。
血统决定成功，在当下都已经是很多人接受不了的，更何况你在母胎里就开了外挂呢？
天赋这个东西，在有的时代是被大众推崇的，在有的时代又是被大众厌恶的。当下来讲，厌恶者显然比推崇者要多。毕竟当下很多年轻人，在少年时代都读了太多的开挂文，做了太多的天赋梦。
当他们步入社会，梦醒梦碎之后，难免不由爱生恨。一路凯歌的叙事，实际上已经成为了爽感泡沫，免费体验尚可维持艳丽，花钱体验则一触即破。
02
如果抛却商业影响力的考量，郎朗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传记片选择。对于中国人而言，他过于知名，而且获得名气的方式又过于单一。
认识郎朗的中国人，99%都是起于听说他在各种国际比赛中接连斩获一串冠军。他就像每四年便会火一批的奥运冠军类似，满足的是中国老百姓普遍存在的对王者的崇拜心理。
由于郎朗所从事的古典钢琴演奏领域，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都不是生活里的一部分，所以中国人认知的郎朗、看到的郎朗，大都是被选择后递到眼前，被动接收的。
很少有人会主动去从多个维度了解郎朗以及他的成长故事，要么是看过他在晚会或综艺里演出，要么是读过他父亲撰写的《我和郎朗30年》。就算人们还可以通过媒体采访去了解郎朗，但这些可获取的信息，也都是选择加工过的。
就目前而言，公众视野里的郎朗，形象近乎完美。国籍事件也得到了很好的澄清。提到郎朗，一般人是想不到什么争议性的。那么，给郎朗拍传记片，戏剧冲突从何而来呢？
纵观《你行！你上！》，几乎所有的戏剧冲突都是输赢类。无非是暂时的输与最终的赢罢了。影片没有找到与普通观众更贴近的戏剧张力，显得很像是一场发生在平行宇宙里或者游戏世界里的打怪升级之路，狂放、张扬、痛快，却与我无关。
即便是后期郎朗的对手变成了美国人，好像也只能刺激到爱国情绪的皮毛而已。郎国任的诸多狂言、狠话，听着挺澎湃，却免不了给人自嗨的感觉。
片中只有郎朗一家使用了实名，其他角色如老师、同学、经纪人、同期钢琴家等都用了化名，也进行了改编。这同样给人很魔幻的感觉。观众不知道理解故事和人物的抓手是什么。现实吗？肯定不是。魔改吗？似乎也不是。
郎朗在首映式时说自己一家人的故事给影片提供的是饺子皮，姜文导演的工作是在里边加饺子馅。可是观众在看的过程中，会不得不把饺子皮先放在另一个碗里，也顾不上咸甜，先把馅吃下肚再说。
就像有些人能吃得下皮馅分离，有些人吃不下皮馅分离。大家对《你行！你上！》的代入程度，必然因人而异，而且分化非常大。
比如在看片的过程中，我就会不自觉地想，如果不是郎朗的两位恩师朱雅芬和赵屏国均已离世，片中如此符号化、性格化、动作化地塑造郎朗的老师们，是否能得到老艺术家们的理解和同意呢？
我当然知道电影不同于现实，我也拥护创作者改编的权利，可我就是因过往的类似争议留下了“创伤”，不自觉地心生此念……
03
之前一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去定义姜文的电影风格，此次看片刚看了十几分钟，就突然发现来源于日语的“中二”一词，貌似比汉语里的词汇更为贴切。
“中二”最初指的是初二年级青少年的某些病态自我意识。由日本艺人伊集院光在广播节目《伊集院光 深夜の马鹿力》中提出。后来渐渐指代青春期特有的思想、行动、价值观，是对青少年叛逆时期自我意识过剩的一些行为的总称。
现在我们提到中二，更多的印象源于日本动漫、电影里常用的喜剧风格，镜头节奏很快、表情和动作的夸张一步到位、台词多有以自我为中心的燃点、常带有表现欲强烈的自我陶醉等。
比如《你行！你上！》中情绪一到位，没有任何铺垫，画面就跳入了郎朗在塔吊悬挂的悬空平台上纵情弹奏《黄河钢琴协奏曲》，四周的建筑物里满是站在窗边被他感染的人。
虽然微短剧、短视频也经常这样硬来，但坐在电影院里的人是否能跟得上这种“中二”的推背提速，就很难说了。
反正经常看日本动漫和电影的我，倒是能接受现在这种把钢琴演奏变成战斗技能的方式。毕竟我在动漫里看过拿足球、排球、网球战斗的，也看过拿围棋、四驱车、美食战斗的，如今看到有人拿弹钢琴来战斗，没有丝毫代入门槛。
于是，我以看《网球王子》《中华小当家》这种动漫作品的心态来看《你行！你上！》，竟然颇为受用，很是畅快。
尤其是他们去日本比赛的段落，更是将“中二”落了地。先降旗后升旗的表现手法，看得我暗自偷笑。“中二”风果然还是跟日本人的形象、日语的语调更配啊！
还有甄子丹参演的那段校园内的钢琴“打擂台”，看上去似乎致敬的是香港功夫片。其实不是直接致敬，而是很像日本电影先致敬香港功夫片，然后我们再致敬那部日本电影，转了一圈才回来。
04
可惜啊，内地普通观众会从“中二”角度去观看《你行！你上！》的肯定非常少。大部分还是会直接就撞上姜文的“野心”和“爹味”。
尤其是本片的题材和姜文饰演角色的虎父人设，注定了本片爹味十足。
就拿台词举例。以前姜文电影里的炸裂金句是什么类型的？是“不要笑，一个很简单的物理现象！”“你们知道的，我喜欢被动。”“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这种语带双关的黑色幽默。
而《你行！你上！》里冲击观众，渴望被当作金句传播开来的则是“这老师我要了。”“跟着爹只能成为爹，跟着大师才能成为大师。”“我想看看天花板上面有什么——凭什么你是天花板？”“保险，保什么险？你得冒险！”等。
可以看到，本片的金句，主体非“我”即“你”。这种有着鲜明主体的话语，气势上是凌厉的，但回味余地有限，很容易带上“爹味”。
这就带来了尴尬，姜文野心越大，片子爹味越重；郎国任这个角色塑造得越有冲击力，观众的体感就有可能越糟糕。
首周过后，《你行！你上！》的预期总票房被猫眼和灯塔双双下调。在日票房榜上，也只能与点映的《南京照相馆》和已上映到第四周的《F1：狂飙飞车》竞争第四。
显而易见，这部电影爹味弥漫。但也显而易见，姜文也是在解构这种爹味。姜文的半真半假，遇到今年地狱级难度的暑期档，突围怕是很难了。
【文/满囤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