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上世纪中后期,粤语相声的黄金时代,黄俊英与杨达的名字如双子星座般闪耀。那时,他们二人堪称广东大地上的“顶流明星”,足迹踏遍粤语地区每一个角落。那笑声的感染力如此巨大,从广播喇叭到乡间戏台,从城市剧院到千家万户的录音机磁带里,他们的声音如同精神食粮,滋养了无数人的记忆。
自从2000年杨达退休之后,那曾经辉煌的声浪逐渐走向了沉寂,粤语相声仿佛被抽去了筋骨。到了今时今日,89岁的黄俊英仍坚守在那个曾经带给他无数辉煌的相声舞台上,昔日搭档的身影虽已远去,那熟悉的笑声却依旧在耳畔盘旋,每一次登台,都像是与旧时光进行着无声而深情的对话。
然而艺术之外的人生,黄俊英亦拥有令人动容的章节。妻子崔凌霄,曾是曲艺团光芒四射的当红花旦,声名远扬。当年,她毅然选择淡出舞台,将青春与光华收敛,只为支撑起丈夫背后那片宁静港湾。时至今日,当被问及维系婚姻的秘诀,黄俊英眼中总会泛起温柔涟漪:“每次看见她,总不由自主想起她年轻时的模样——那样美。”
“只见一个美女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背心裙,白恤衫,用蝴蝶结绑着马尾,略施胭粉,周围的人都看到眼都直了。”多年后黄俊英回忆初见崔凌霄的情景,眼底仍泛起少年般的波光。彼时他是角落里毫不起眼的“乙”字型小人物,而她是曲艺团光芒四射的“团花”。命运的奇妙在于,正是这位众星捧月的南海姑娘,主动将目光投向了他。当所有人尚不识黄俊英才华为何物时,崔凌霄却以惊人的慧眼,认定了这个“既不高大威猛,也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
崔凌霄比丈夫小一岁,88岁的她早已白发苍苍,不过气质依旧优雅沉静,恰如那句“岁月不败真美人”的真切注脚。作为当年名扬四方的红伶,为何偏偏钟情于“五无”(无长相、无身高、无学历、无出身、无家境)的黄俊英?崔凌霄的回答朴素而坚定:“选择他,是我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这份超越世俗考量的情意,如同深植于岭南沃土的坚韧根脉,历经六十年风雨而愈加醇厚。
晚年的黄俊英,在艺术传承这条路上,却走得格外沉重。他桃李满园,弟子中不乏活跃在《外来媳妇本地郎》和《七十二家房客》等热播剧中的面孔。然而接班人陈坚雄的猝然离世,如同在粤语相声的天空上撕开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更深的隐痛在于后继者的寥落与断层。
黄俊英曾坦诚:“做相声,天赋是第一要紧的。”他唯一的儿子,终究未能踏上父亲开辟的道路。谈及儿子,老人语气中难掩遗憾:“我未尽到父亲的责任,常年在外奔波,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这声叹息里,既有对缺席儿子成长的愧疚,更隐含了对艺术血脉能否延续的深切忧虑。这份遗憾,却在含饴弄孙的时光中得到了某种抚慰。
由于儿子结婚比较晚,黄俊英在80岁高龄才抱孙女,孙女现在才九岁,却已被他带在身边,耳濡目染。2023年,在黄俊英从艺七十周年的纪念晚会上,灯光聚焦之处,出现了两个稚嫩的身影——黄俊英孙女与杨达的孙女,两个小女孩并肩立于舞台中央,她们仰起小脸,以清澈的童音努力复刻着祖父们留在录音带里的经典段子。
台下掌声热烈,却也带着几分复杂的心绪:当稚嫩童声在台上响起,那份传承的焦灼与期盼,便如此具体而微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它既是希望的嫩芽,也无声诉说着文化火种传递的艰难与急迫。值得一提的是,在粤语文化日益衰落的今天,就连卢海潮的孙子都不懂说粤语。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数十载光阴,黄俊英见证了粤语相声从无到有的破土,亲历了它的鼎盛辉煌,也正承受着它的式微凋零。他如同一艘饱经风浪的老船,明知前方是渐窄的河道,却依然扬起风帆。那舞台上的每一次鞠躬,不仅是一位艺术家的谢幕,更是一个时代对另一种可能性的执着叩问——当掌声最终落下,黄俊英留给世界的,是南国文化星河里一道无法被磨灭的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