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舞台:两代人的戏剧情缘
1997年盛夏,我携十岁幼子李语然返京任职。在中戏黑匣子剧场,我们邂逅了萨特名作《死无葬身之地》,由查明哲执导。此后岁月里,我们追随着这位导演的足迹:在人艺大剧场感受《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的震撼,在小剧场体味《纪念碑》的深沉。时光流转至2025年仲夏夜,北京电视台春妮的访谈节目里,查明哲与爱子查文浩、演员海清畅谈国家大剧院复排《无政府主义者》的幕后趣闻。有趣的是,查文浩恰比犬子年长三载,两位中戏同窗如今皆在戏剧领域耕耘——虽方向各异却殊途同归。当查氏父子与海清细数排演轶事时,我们父子亦有独特故事:李语然正创排的剧目,竟是我晚年才发现的缪塞剧作《任性的玛丽亚纳》,由李又然先生译介。这跨越两个世纪、连接亚欧大陆的戏剧因缘,成就了中法文化交流史上一段佳话。
戏剧的严肃与温度
张子扬先生从央视国际部调任影视部之际,恰逢查明哲执导的《死无葬身之地》公演。这位资深电视人连看三场仍意犹未尽,深夜致电各路好友力荐。他坦言:\"宁可十年不看戏,也要看透这一部。\"在娱乐至上的年代,\"严肃艺术\"的标签常令观众却步,但若世间全无严肃,文明将何以存续?于是我们看见漠视读者的诗人,无视收视的电视人,以及那些让观众长途跋涉却奉献乏味演出的从业者。萨特——这位集哲学家、剧作家、社会活动家于一身的巴黎智者,通过《存在与虚无》等著作,以其\"存在主义\"思想照亮二十世纪。他曾在《死无葬身之地》首演时坦言,最令他着迷的是\"人类在极限情境中的抉择\"。剧中拷问\"如何承受酷刑\"的命题,恰是战后一代的集体困惑。
剧场里的众生相
记得查明哲导演曾在小剧场门口等候迟到的我。他对那些\"开会式观剧\"的迟到者颇有微词,却不知是恼怒于观众的散漫,还是惋惜他们错过精心设计的开场。可容纳百余人的剧场最终座无虚席,延迟开演的烦恼很快被剧情冲淡。舞美设计匠心独运,将\"处境剧\"的压迫感具象化——刑具与死亡阴影下,每个角色都在完成自我的救赎。令人惊叹的是,连那些\"蹭票\"的孩童都屏息凝神。全场无人讪笑,唯有终场时献给王玉立、冯宪珍等演员的雷鸣掌声。这印证了:在生死抉择面前,轻佻的笑声远不及沉默的泪水更有分量。严肃艺术绝非刻板说教,而是将人性剖面置于聚光灯下,让思想以戏剧语汇直抵人心。
薪火相传
散戏时分,张子扬与查明哲早已驾车等候。这些戏剧匠人深谙绝望中的人性微光,他们不仅是舞台的造梦者,更是人道精神的传火人。中央实验话剧院的艺术家们以《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作品,将萨特跨越世纪的思考熔铸成舞台上的\"思想展览\"。当观众离场时带走的,不仅是剧情记忆,更有对存在本质的重新审视。正如萨特用七十五载人生留下的精神遗产,这些\"晾晒思想的话剧家\"也在用舞台延续着对人类境况的永恒追问。从《恶心》到《间隔》,从查氏父子到我们李家两代,戏剧的魔力正在于:它能让不同时空的灵魂,在思想的舞台上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