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文·斯皮尔伯格的电影曾常常藏着掖着,孤独的外星人、迷恋未知的父亲等形象,都是他童年记忆的隐喻。然而,到了《法贝尔曼一家》,他不再避开,第一次直白地将自己的成长故事搬上了银幕。与他以往的科幻巨作、犯罪故事或历史剧不同,这部影片讲述的并非虚构的世界,而是围绕一个名为“萨米·法贝尔曼”的少年展开,通过他的眼睛来回顾斯皮尔伯格自己的家庭故事:父母婚姻的困境、理性与艺术的碰撞、责任与野心的冲突,以及如何通过一台八毫米摄影机理清混乱的内心,最终成就成为世界最著名的导演。
能将自己的人生如此坦诚地呈现出来,这种勇气实在令人佩服。
斯皮尔伯格于1946年出生,作为家中四个孩子的长子。他的父亲阿诺德是一名『工程师』,务实而理性,总是希望儿子能够走一条稳定的道路;母亲莉亚则是钢琴家,充满艺术气息,她不喜欢平凡的中产阶级生活,将未能释放的艺术天分寄托在斯皮尔伯格身上,对他拍电影给予了极大的支持。虽然父亲并未明确反对,但他始终希望儿子能走上“正途”。
这对父母之间的理念差异不仅影响了斯皮尔伯格的童年,也为他后来的许多电影提供了灵感。例如在《第三类接触》高潮中,外星人和人类通过电脑奏乐的场景,正是将父亲的科学理性与母亲的艺术音乐巧妙结合的体现。
1966年,19岁的斯皮尔伯格遭遇了父母的离婚。这件事深深影响了他,很多年里,他误以为是父亲抛弃了家庭,长达十五年他与父亲没有太多联系。那时,年轻的他并不能完全理解父母间的复杂关系,尤其是父亲主动承担责任,这使得误解更加深重。斯皮尔伯格的电影中常出现离异家庭和疏远的父亲形象,《E.T.》《第三类接触》到《世界大战》都反映了他个人的情感经历。不过,电影《虎克船长》是个例外,片中彼得·班宁(由罗宾·威廉姆斯饰演)一开始是个忽视家庭、专注工作的父亲,最终找回了自己。片中的角色鲁菲奥临终时说:“我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的爸爸”,这句话其实是斯皮尔伯格对理想父爱的渴望。那时,他自己已为人父,或许也在思考如何平衡家庭与工作的关系。
除了家庭的困扰,斯皮尔伯格的犹太身份也一直是他内心的一个难题。小时候,他常因自己是犹太人而被欺负,始终感到自己不被接纳。甚至在少年时期,他曾谎称自己是德国人,而非犹太人。《法贝尔曼一家》中,萨米被同学骂作“百吉饼人”,这正是他亲身经历的写照。为了避免排斥,他曾一度选择隐瞒自己的姓氏。直到拍摄《辛德勒的名单》时,他才开始正视并接纳自己的犹太身份。
《辛德勒的名单》是斯皮尔伯格最严肃的一部作品,也成为他与自己犹太血脉和解的标志。当初他并不想执导这部影片,担心自己的商业片风格会破坏历史的严肃性。然而,访问波兰奥斯维辛集中营时,看到墙上列举的犹太囚犯名字,他最终决定拍这部电影。影片拍摄时,他特意避免使用彩色胶片,仅在“小女孩穿红裙”一幕中使用了红色,这不仅是为了突出个体的生命色彩,也提醒我们每个生命都不应被遗忘。
影片上映后,斯皮尔伯格决定将犹太教育融入到自己七个孩子的成长中。他说:“拍了《辛德勒的名单》,我再也不逃避自己的犹太性,反而为自己是犹太人而骄傲。”此后,他不仅自己接纳了这一身份,还为孩子们提供了犹太教教育,亲自陪伴孩子们学习犹太教义,家庭聚会时甚至用希伯来语祈祷。2007年,他成立了犹太慈善基金会,资助那些致力于保护犹太文化的项目。他不仅为自己解开了心结,也希望孩子们能够了解自己的根源,避免重蹈自己小时候的身份困惑。
《法贝尔曼一家》的创作,带着一种自我疗愈的意义。斯皮尔伯格自己也曾说,这部电影“就像是价值四千万美元💵的心理治疗”。影片开头,五岁的萨米第一次走进电影院🎦看《地球上最伟大的表演》,被火车相撞的场景吓到,便用玩具火车重现那一幕,还在妈妈的建议下用摄影机拍了下来。那时,他或许并未意识到,这个动作会成为他一生中理解世界、面对恐惧的方式。拍《大白鲨》,他用影像面对未知的危险;拍《拯救大兵瑞恩》,则用画面理清对战争残酷的认知。
斯皮尔伯格的母亲于2017年去世,父亲则在2025年离世。母亲生前常催促他,不要再将他们的故事隐藏在隐喻背后,而是直截了当地讲出来。她曾说:“你在所有电影里都讲过一点,但总是藏着掖着,我觉得你是害怕真实的经历。”最终,斯皮尔伯格把那些隐藏在隐喻中的故事,全部放进了《法贝尔曼一家》,也算是履行了对母亲的承诺。
影片的剧本最初起草时,母亲已病重,斯皮尔伯格带着剧本给她讲述剧情,她听后表示:“这才是我们的故事。”父亲去世后,斯皮尔伯格再次修改剧本,加入了“父亲与萨米和解”的情节,融入了自己与父亲修复关系的经历。
片子的宣传语是“捕捉每一刻”,这不仅是萨米成长的写照,也是斯皮尔伯格一生创作的心声。在他看来,每一个瞬间若能通过影像记录下来,就能理解它,而理解的过程本身,就是治愈。
《法贝尔曼一家》不仅是斯皮尔伯格与童年自己的对话,更是他与已故父母的告别。对于我们观众来说,这部电影或许也会勾起我们内心的回忆,谁的过往没有一些解不开的心结呢?斯皮尔伯格用这部电影告诉我们:不必总是将过去的伤痛藏起来,直面它,记录它,才是治愈的开始。那些被我们“捕捉”到的瞬间,终究会成为照亮人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