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与重构的春日絮语】
「春日」这道坎,终究迈不过去——那些躁动与迷惘,暧昧与彷徨,都在光影里凝固成永恒。当院线经理们对这部名为《过春天》的青春片冷眼相待时,它却在观众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多么庆幸,我们的银幕终于摆脱了堕胎、车祸、自残的窠臼。白雪导演用胶卷还原了青春本真,连最克制的肢体接触都化作仓库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手机缠绑——胶带缠绕的沙沙声,竟比任何亲吻都令人面红耳赤。
这哪里是青春叙事?分明是贴着社会肌理前行的纪实文学。导演耗费七百个日夜穿梭在深港的街巷,从市井闲谈中打捞真相,在故纸堆里翻检现实。走私网络、跨境身份、陆港纠葛,都被织进少女校服的经纬里。
诗人廖伟棠的判词一针见血:「那个名为春天的彼岸,我们既未抵达,更未穿越。」青春的休止符,从来都是这般突兀。
作为粤语母语者,「过春天」这个短语陌生得像是异域方言。若真要溯源,或许该是「过骨」的变奏——就像俚语说的「过倒海你就系神仙」,暗合片中走私少女的险途。可春天啊,这弥漫着花粉与欲望的季节,岂是说跨就能跨过的?
十六岁的佩佩,这个游走在深港夹缝中的「单非仔」,生命里堆叠着太多待闯的关隘。若真有个叫「春天」的关卡,她大概甘愿永世困守其中。可惜现实从不会为谁停驻,除了她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
沉默是佩佩对抗世界的方式,这姿态粉碎了所有关于「青春就该呐喊」的都市想象——那种奢侈的想象,属于从未品尝过身份撕裂之苦的幸运儿。看看她的同窗阿JO吧:名正言顺的父爱(虽被弟弟分去大半)、祖辈荫庇的豪宅(尽管只是暂住)、随时可逃的避风港(管它是东京还是深圳)。爱尔兰移民的阴云遥远得像场传说,她依然能在派对旋转,与那些在街头挣扎的同龄人活在平行宇宙。
作为导演白雪的银幕初啼,《过春天》的声线带着新锐特有的粗粝。她避开香港导演惯用的社会议题放大镜,只专注讲述佩佩的故事。没有陆港冲突的爆点,没有时政火药桶,乍看不过是又一部青春残酷物语——虽然佩佩的遭遇,远称不上残酷。
但香港与深圳,终究成了隐形的主角🎭️。难得的是导演摒弃了非黑即白的叙事:后巷里拾荒的港人,出租屋里独食的走私客,这些碎片拼出的城市肖像,比任何「大湾区」宣传片都真实。罗湖桥两侧的镜头语言更耐人寻味——香港段落的手持晃动,深圳场景的固定机位,这精妙的视觉政治学,远比导演自述的「香港漂泊感」更深刻。
可惜配角们成了叙事的牺牲品。佩佩父母的面目模糊,远不及《大象席地而坐》里黄玲母亲那般刺骨。即便廖启智用尽浑身解数,那个本该复杂矛盾的父亲形象,终究隔了层毛玻璃。而走私头目花姐伪装的母性温暖,更反衬出生父缺席的荒凉。结尾母女和解的飞鹅山之旅,美好得像是强行粘贴的童话。
那场被盛赞的「情欲戏」,在我看来藏着更锋利的隐喻。当手机成为欲望载体,当电子元件贴上少女肌肤,这不正是消费时代的终极寓言?我们都在用物质填补情感空洞,在科技产品里寻找体温。走私客们冒险运送的何止是iPhone6?更是无法通关的情感与认同。可导演偏偏抹去了2014年秋天的香港记忆,就像刻意涂黑的日记页。
警察破门时,少年鼻端那滴血渍成了最残酷的青春注脚。所有悸动与幻想,都随着撕落的胶带戛然而止。但谁又说青春不该如此?连「春天」本身,也不过是集体虚构的乌托邦。
若论全片最动人的瞬间,反而不是仓库里的喘息,而是男孩酒后那个意外酒嗝引发的相视而笑。这即兴的温情里,藏着老情人般的默契,又暗伏着悲剧的伏笔。塞林格「爱是伸出去又收回的手」,在这对古惑仔与水货妹身上有了全新的诠释。
青春的残酷本质,或许在于终将醒悟:所有炽烈爱恋,不过是自恋的变奏。佩佩走私的动机,早从朦胧爱意蜕变为对刺激的渴求——当「单非仔」变身「佩佩姐」,当乞求者成为被求者,这就是我们一厢情愿定义的「成长」。
就连那条游弋的鲨鱼,也在颠覆我们的认知:它既非海洋霸主,亦非自由象征,只是人类贪欲的受害者。这多像困在深港之间的佩佩,被各方力量撕扯的青春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