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一电影制片厂1958年推出的战争经典《狼牙山五壮士》中，李长华凭借真挚自然的演绎，将班长马宝玉的刚毅与壮烈深深烙印在中国电影的记忆里。这位从战火硝烟中成长起来的演员，用大半辈子时光刻画军人风骨，他的艺术生涯与银幕角色共同铸成一座穿越时代的精神灯塔。
1925年9月19日，李长华出生于陕西丹凤。1938年盛夏，年仅十三岁的他追随着八路军359旅的脚步投身军旅，被分配到留守兵团烽火剧社。那里没有专业院校的培训，也没有系统的表演理论，只有简陋的土台、汽灯照明和酸枣木制成的道具枪。他在话剧《带枪的人》中担任过小角色，也在《保卫和平》中扮演过苏联红军战士，从晋绥边区的山沟一路演到东北平原，最终扎根于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
李长华的电影创作历程，与新中国军事电影的成长轨迹紧密交织。1952年，他参演的《人民的战士》作为新中国首部军事题材剧情片，以东北剿匪斗争为背景，彰显了人民军队如钢铁般的意志。
1955年全国话剧汇演中，李长华因在《保卫和平》中成功塑造志愿军连长丁大勇而荣获二等奖，这一表现引起了八一厂的关注。两年后，导演史文炽为《狼牙山五壮士》挑选演员时，在军区相册中发现了一张面孔：方阔的脸型、厚实的嘴唇，眼神倔强中透着几分羞涩——这正是李长华。“他就是马宝玉！”史文炽当即拍板，“他就像从泥土里走出来的班长，真实而自然。”
《狼牙山五壮士》取材于1941年晋察冀军区的真实战斗。史文炽导演采用纪实风格，将五位战士从诱敌深入、弹尽粮绝到最终跳崖殉国的壮烈历程，浓缩于八十分钟的影像之中。
片中有一幕令人难忘：团长眉头微蹙，神情凝重，缓缓向马宝玉发问：“鬼子来了三万多，气势汹汹，你们觉得该怎么应对？”马宝玉面色平静，目光如炬，沉稳答道：“敌人若来得太多，咱们就带着他们满山绕；等他们疲惫了，正好趁机骚扰；他们若撤退，咱们就紧追猛打；若是人数不多，那就一举歼灭！”
李长华所演绎的马宝玉，跳出了传统英雄的刻板框架，呈现出丰富的性格层次：指挥时雷厉风行，眼见战友牺牲时眼中含泪，毁枪时又带着决绝与悲怆。这种“去神化”的表演手法，让英雄回归有血有肉的凡人本色，反而使牺牲更具冲击力。
1959年的《战上海》中，李长华饰演的指挥员在巷战中展现出卓越的战术智慧，成为战争片中智勇双全的典范形象；1963年，他在《碧海丹心》中与田华合作，生动刻画了解放战争时期渔家女与战士之间深厚的情谊。这些作品不仅构筑了李长华的军人形象谱系，也折射出中国电影从革命叙事向人性深处探索的艺术转型。
这些角色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兵”：他们身穿灰布军装，胶鞋底磨出了洞，言语带着乡土气息，面对死亡毫不犹豫。
李长华的表演体系蕴含独特的创作理念。他倡导“体验”与“表现”的结合，在拍摄《狼牙山五壮士》前，曾亲赴狼牙山考察地形，与当地老兵交流以还原战斗细节。这种沉浸式的创作方式，使他的表演既有生活的真实质感，又不失艺术的凝练升华。正如他在回忆录《抹不掉的记忆》中所写：“演员应如战士擦拭钢枪般雕琢每一处表情，让角色在银幕上真正活过来。”
这种艺术精神在新时期依然引起共鸣。2015年，3D修复版《狼牙山五壮士》运用数字技术再现了悬崖的险峻，但观众仍被1958年版中李长华等人用血肉之躯演绎的悲壮所震撼。这印证了经典艺术的永恒魅力：当特效能制造视觉奇迹时，真挚的表演与精神的力量愈发珍贵。
2023年10月26日，李长华在广州逝世，享年98岁。消息传出后，狼牙山景区将棋盘陀峰顶的五星红旗降半旗致哀，讲解员将解说词的结尾改为：“马宝玉在21岁纵身跃下悬崖，李长华在98岁归队，他们终于在山谷中重逢。”
英雄的艺术真谛，或许正如那句朴素的山东老话所言：“先把自己埋进土里，才能开出山花给后人看。”
李长华做到了，马宝玉也因此永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