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金井
旧金山距离北京将近10000公里,这是傅尚斌6岁时离开家乡的距离,也是他18年后,奔赴梦想的距离。
在之前的人生里,傅尚斌从来没想过要踏入电影这个行当,他觉得那是离自己太遥远的一件事。“遥不可及”是绝大多数没有影视家庭背景的孩子对于电影最初的看法,但是随着他们对电影的了解加深,常规的人生道路上突然出现了新的岔路——傅尚斌决定辞去旧金山湾区的高薪咨询工作,去北京电影学院进修班学习电影;陈剑莹在芝加哥大学金融专业和纽约大学电影专业的录取通知书之间,选择了后者。
或许,每个青年导演因为不同的电影对光影世界产生了兴趣,但是决定着他们投身进行业的关键,大抵都是同样的原因——热爱。界面文化对话三位青年导演傅尚斌、陈剑莹、陈颖淇的过程中,能够明显感知到电影在他们的人生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然而,当他们进入现实,迎面而来的不是镁光灯的照耀,而是市场的选择、环境的影响以及琐碎的日常。当下电影市场的增速期已过,短剧、短视频的媒介冲击,以及AI带来的技术革命,让电影面临诸多挑战。于是,选择再次光临。种种挑战面前,青年导演不仅要面对的是创作层面的自我成长,更多的是应接不暇的生存危机。
仅靠对电影的爱来对抗现实显得如此势单力薄。一个名叫“海纳”的计划,为他们带来了去往大海的可能。
01
赤手空拳,去爱电影
再次回忆起命运轮盘转动的那一刻,傅尚斌仍然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傅尚斌走在了一条稳定的道路上:刻苦努力地学习,挑选最有前景的专业,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只是,在这条道路上的傅尚斌并不快乐。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金融咨询工作不到半年,傅尚斌便意识到自己真的不爱这份工作,看电影便成为了他纾解枯燥高压生活的唯一出口。
一天,傅尚斌偶然在一档影评节目上看到了导演马丁·斯科塞斯推荐了田壮壮的电影,他莫名产生了好奇,一点点去了解电影,进而了解导演,他发现田壮壮正在北京电影学院教书,偶然间他看到了一位曾在那里念书的外国学生的博客,他不抱任何希望地给对方发了邮件,询问如何报名学习。
这一切到这里,或许已经是终点了,如果对方没有任何回复,傅尚斌的电影热情或许会慢慢冷却,然后继续忍受按部就班的生活,重新将电影视为自己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是,他收到了对方非常详细的回信。
傅尚斌觉得自己被命运推到了一个分岔路,那一刻他决定豁出去,“那时候的想法就是我要对得起未来的我,就算失败的话,起码我试了一下。”
两份录取通知书摆在面前的时候,陈剑莹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一直学习成绩不错的她,留学申请学校时报的都是金融相关的专业,因为父母希望她毕业后不用为找工作发愁,但是她还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可能——纽约大学的电影系。彼时的她想着,如果进不了,那就继续把电影当成爱好。
陈剑莹对电影的热爱让她早在15岁的时候就有所行动。那一年暑假,她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写剧本、拉投资、做策划……他们需要什么就跑去做,虽然拍摄出来的作品有些粗糙,却卖得很好,而且片中的一些台词在人人网也流传开来。
(图源:unsplash)
陈剑莹从不会提前设想困难,将自己绊住,她觉得很多时候大家把事情想复杂了,“比如说摄影,我们当时就是拿一个DV,想拍谁就把谁放框里,没有任何构图,没有任何审美可言。我拍出来了,比那些等着拍出‘大作’的人提前15年拍出来了。”这段经历给了陈剑莹一个正反馈,她觉得其实没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也让她在日后选择去纽约大学学习电影时有了一定的信心。
在纽大的日子,陈剑莹如今回想起来仍是快乐的,那时的她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感觉每天都在进步,“在很小的年纪,找到了自己热爱且擅长的事情,我觉得是一种幸运。”
相对傅尚斌和陈剑莹来说,00后的陈颖淇爱上电影是后来的事,她意识到电影是她可以认识世界,表达自己的一个出口,她渐渐爱上了电影。
可是,当轮到她爱上电影的时候,电影变了。
02
现实之下,踉跄徘徊
陈颖淇最直接感受到的变化是,那些在帮助青年导演成长的短片创投在变少,或者规模不如以往,很多时候她和她的同学们面临的是一个“僧多粥少”的现实情况。
最先迎头撞上电影行业变化的,往往是还没有多少作品的青年导演。电影行业的萧条导致连锁反应接二连三,资金收缩,市场效益不好,越来越少的资源机会,让陈颖淇和她的一些同学们不得不选择将电影成为自己的兼职,“现在我的主职是戏剧老师。”陈颖淇说。
陈剑莹一直都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性格,刚回到国内没有人脉资源,她就拿着自己的作品参加各种创投,让作品成为自己的敲门砖,这确实给了她很大的帮助。
然而,很多时候,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被解决。当下青年导演的困境是,他们的精力无法放在创作上,环境的限制让他们举步维艰。
(图源:unsplash)
傅尚斌曾在好莱坞工作过一段时间,他坦言好莱坞成熟的工业体系可以保证,每一个技术工种的技能都非常扎实,“比如一些跟焦员,他们可能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20年。”这一点跟国内相比截然不同,“可能今年合作很好的一个掌机,下一部片再去找他去做掌机,他已经升成摄影指导了。”这种情况下,导演很难保证一个稳定的团队。
不过,在傅尚斌看来,这种情况是有利有弊的,国内的天花板还是很高的,而好莱坞的“稳定”某种程度上也在影响着创作者的积极性。比如,移动组组长的薪资跟摄影指导是差不多的,那么很多人就不会有继续往上走的想法。最重要的是,有些“规范”让傅尚斌觉得拍戏的效率变低。
傅尚斌拿桌上的瓶子举了个例子,“比如我现在是掌机,但是桌上的这个瓶子影响到了我的镜头,我如果要碰这个瓶子,就会被工会投诉,为什么?因为这不是我部门的工作,这是道具部门的工作,而且我不能直接叫道具,而是要让副导演叫道具。”繁琐的流程在消耗着创作者的创作热情,“你会发现在开会的时候,非常简单的问题,你知道谁有这个答案,但是他不敢说话,因为有各种规定。”
即便应付得了文化差异所带来的限制,海外的经历也不见得可以让创作者有一个更好的创作环境。而回到国内,他们也要面临不合适的项目,以及不信任的审视。
傅尚斌回忆说,其实也有一些项目机会临时抓他来当导演,但项目要求四周之后就开拍,毫无准备的傅尚斌觉得这样不太负责,拒绝了。
(图源:unsplash)
更多时候,是他们面临拒绝。陈剑莹记得有一次去一个公司提案,聊得都挺好的,后来负责人知道了陈剑莹是95年的,立马说,“不行不行,我们以为你是80后,你才95年,肯定不行。”
青年导演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中,没有长篇作品就没有办法获得资方和出品方的信任,也就没办法拍自己的长篇作品。如此往复,没有尽头。
陈剑莹说自己曾长达五年陷入低谷,“我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否定和怀疑,思考了很多事情,包括我为什么要拍电影。”直到2022年凭借《海边升起一座悬崖》获得短片金棕榈,这个奖给了她一定鼓励,让她能够在接下来漫长的等待中获得一股力量,但与此同时,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仍面临现实的围剿,“我从来不会觉得拿了这个奖后,我的日子会过得多容易,这是不可能的,我很理智。”
短片《海边升起一座悬崖》(图源:豆瓣)
强烈的不安全感席卷着青年导演,尤其是那些即将毕业的青年导演,当下的环境让他们感到无助。
就在怀揣着迷茫与焦虑踏入现实世界之际,命运打了个响指。陈颖淇的毕业短片《兵捉贼》获得了虎鲸文娱旗下大麦娱乐联合香港浸会大学的“大麦娱乐海纳计划奖学金”,也是这次活动让她了解到“海纳计划”。
短片《兵捉贼》(图源:豆瓣)
这个全称为“海纳国际青年导演发展计划”的人才项目由虎鲸文娱发起,切口非常小,聚焦有海外教育、或者实践背景的青年导演,鼓励青年导演拍摄东方审美、展示国际视野,支持青年导演在进组实践中提升工业化、商业化思维。
对于虎鲸文娱旗下的大麦娱乐,陈颖淇虽身处香港,但并不陌生,她知道大麦娱乐一直以来对香港电影提供了很多资金投入、发行和宣传支持,比如,去年获得香港本土票房冠军的《破·地狱》,“我觉得大麦娱乐很想辅助香港的青年导演,他们给了香港创作者很大的创作空间,可以自由去发挥,讲我们想讲的题材。”
于是,陈颖淇做出了她的选择,加入“海纳计划”。目前,她的第一个长片作品已经在孵化中。
03
抓住拍电影的一切机会
陈剑莹是一个愿意抓住各种各样机会的人。
纽大的大一新生往往在剧组担任非常基础的工作,很难有机会获得更丰富的执行工作,直到有天,一个大四毕业作品的剧组缺执行导演,但是因为拍摄有大量的夜戏,且在期末期间拍摄,没有人愿意去,一直只能干些“扛沙袋”之类简单工作的陈剑莹抓住了机会。
这次剧组经历让陈剑莹学会了根据分镜头合理安排拍摄流程和时间,学会了协调各个部门等等实践技能,这也让她从大二开始就在各个剧组做执行导演。
对于青年导演的成长来说,有价值的剧组实习是有必要的,这一点傅尚斌深有感触。2013年合拍片《白幽灵传奇之绝命逃亡》需要一个导演助理,既懂得技术,又能双语交流的傅尚斌获得了这次机会。虽然导演助理并不是剧组的关键职位,只需要每天把导演的行程安排好就行了,但是在合拍片的环境中,导演助理要时刻理解导演的想法,并准确进行传达,在这个过程中,傅尚斌接触到大量非常实际的电影操作知识,“相当于我上了一个MFA(艺术硕士)。”
电影《白幽灵传奇之绝命逃亡》(图源:豆瓣)
充分的实践经验对于青年导演来说有很大的帮助,所以,当“海纳计划”提供多个项目机会给到傅尚斌时,他毫不犹豫答应了。
进到《亦舞之城》剧组时,傅尚斌起初是惶恐的。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经验不足,另一方面,他开玩笑听到了一些传言,“你也会听到很多事情,比如说他们非常严苛,会干涉你的创作。”
傅尚斌笑着回忆当初进组时的心境,“我前两个月,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应该会被开掉。”时刻做好被谈话准备的他意外发现,拍摄的108天里,『制片人』没给他任何压力,反而他在剧组收获到了之前从未学到的东西,导演刘俊杰和团队也一直鼓励他大胆创新。
《亦舞之城》(图源:豆瓣)
“从来没有任何干涉”也是陈剑莹谈到跟虎鲸文娱合作最大的感受,合作完《海边的一座悬崖》后,虎鲸文娱选择继续合作,支持她的新片,“他们不太会完全以一个很冰冷的投资决策来评判我的作品,而是信任我,觉得我有才华,然后愿意为我的才华去买单,我还蛮感激的。”
无条件的信任只能帮扶青年导演的当下,站在行业的未来角度来看,要从青年导演的需求深处给予最大限度的帮助,这也是“海纳计划”的特殊之处——构建一条贯穿“学习-实践-创作-落地”的全周期成长路径。
合适的实践机会可以帮助导演更全面地了解剧组生态,傅尚斌在《亦舞之城》担任艺术总监,后面去了《紫色大丽花》剧组担任B组导演,他觉得在这个过程中能够不断调整自己,进而丰富操作自己作品的能力。而实践之外,青年导演的视野也在被不断开拓,陈剑莹和陈颖淇说“海纳计划”几乎每个月一次给他们提供大师班授课,请到的都是《权力的游戏》班底、《寄生虫》班底、《影后》班底等等。
海纳大师班系列
签约大麦娱乐的傅尚斌时常会觉得自己在这里像来到了一个游乐园,IP版权©️、行业数据分析、作品宣发等等,只要他提出需求,就会有对应的负责人快速对接,帮助他完成工作。
各种游乐设施可以保证一座游乐园的丰富性,而想让这座游乐园中的快乐变得吸引人,就要保证不同的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快乐。在对话三位导演的过程中,能够明显感知到他们的不同,比如傅尚斌更拿手的是动作类型片,而陈剑莹更擅长的是情绪营造,他们都在完成着各自的梦想。
在傅尚斌看来,这种丰厚的支撑其实对青年导演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知道自己怎么去利用这些珍贵的资源,要学会让自己成长。”已经有过几个短片作品的陈剑莹,更需要的是长片作品的孵化;而刚毕业的陈颖淇,需要的是更多长短片项目的试炼机会。她们都有着清晰的目标,知道当下的自己更需要什么,也有着各自的节奏,“我们的机会都是平等的。”陈颖淇说。
有时傅尚斌会想,或许当下这个市场环境,反而更适合新锐的青年导演,有限的成本投入能让青年导演更专注于怎么去讲故事,会认真思考如何发挥电影真正的价值。
在问到现在的自己对电影是乐观还是悲观时,陈颖淇想了想,她选择了前者,“电影市场单凭我一个小人物是控制不了的,但是我可以控制的是,我去写剧本,我去从困难的环境寻找一些故事,所以我想我还是乐观的吧。”
(图源:unsplash)
电影正站在转型与跃迁的关键十字路口。未来将通往何方,尚无标准答案。
在三亚的海边,71岁的传奇导演詹姆斯·卡梅隆仍在为探索技术与艺术的边界而奔走。他将电影称为一种“人生模拟器”——“它让我们提前体验爱、失去、勇气、牺牲……所有人类共通的命运。”
在这条充满不确定、却也蕴藏无限可能的道路上,“海纳计划”正悄然铸就一段段关键的“连接”:连接理想与现实,个体与产业,本土与世界。它不提供万能解药,但为更多造梦者铺就一条可踏实前行的路——让好故事被看见,被听见,被世界记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