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成长的痛
全省美发大赛的后台化妆间里,阿莲对着镜子调整发簪,金属支架抵在化妆台边缘发出细微的叩击声。参赛作品《归乡》的发丝模型摆在角落,用真发编织出老槐树的根系,而她后颈那道月牙形的旧伤疤,正被盘起的发丝半遮半掩——那是彪叔皮带扣留下的印记,此刻却成了作品里"岁月痕迹"的注脚。
发簪簪头是枚槐树叶形状的银饰,父亲在她参赛前连夜打磨而成,叶脉纹路里还嵌着井台的青苔。支架每叩击一次台面,镜中倒影里的伤疤就会跟着颤动,像极了九岁那年在戏台底被蜈蚣爬过的皮肤。
"下一位是张莲选手。"广播声透过隔板传来,林小舟突然冲进来,手里挥着手机:"你爸在观众席晕倒了!"阿莲的发簪掉在地上,镜面倒映出她瞬间煞白的脸,支架在转身时撞到道具箱,整排发夹哗啦落地,像极了九岁那年逃跑时摔碎的酒瓶——其中一枚发夹滚到阴影处,夹着根父亲的白发,是她今早替他贴膏药时不小心沾上的。
急救室外的长椅上,李秀兰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他非要来看你比赛,"老人的围裙还沾着早上熬的草药渣,"说要亲眼见闺女拿奖。"周明举着CT片子从诊室出来,镜片上蒙着层水雾:"脑梗前兆,幸好送得及时。"阿莲摸着父亲病历本上"长期劳损"的诊断,突然想起上周视频时,他藏在身后的护腰——那是她买的,却被他说是"城里人的玩意儿"护腰内侧绣着细小的"莲"字,针脚歪歪扭扭,是父亲照着她身份证上的字样偷偷绣的。
病房里的张强瘦了一圈,插着输液管的手还保持着握旱烟锅的姿势。阿莲替他掖被角时,发现枕头下压着张揉皱的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美发店的设计图,后院特意留出块地,标着"莲儿种草药"。记忆突然闪回——彪叔打她时,父亲寄来的信里夹着晒干的槐花,说"给我闺女泡茶败火",那时她还不懂,沉默的父爱早就在字里行间生根发芽设计图边角画着个拄拐杖的小人,旁边写着"等我好了给莲儿搭棚",字迹被泪水晕染过多次,纸张薄得几乎透明。
茉莉集团的代表在这时打来电话,合同条款在手机屏幕上泛着冷光:"五百万买断配方,另送海外康复疗程。"阿莲看着病床上父亲稀疏的白发,想起他偷偷去工地搬砖的背影,指尖几乎要戳碎屏幕。周明轻轻按住她的手,递过杯温水:"县志里说春莺姑娘用井水救人,没卖过一次方子。"水杯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让她想起中介阿姨说的"人要站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在合同上,晕开"买断"二字,像极了父亲体检报告上晕开的血渍。
深夜守夜时,阿莲在父亲的工装裤口袋里发现张缴费单。县医院的妇产科,项目栏写着"女性不孕筛查",患者姓名是她自己——原来父母早就知道她的诊断,却一直假装不知。泪水砸在缴费单上,晕开"建议尽早治疗"的字样,让她想起视频里自己说"想接父母进城"时的轻松语气,此刻却重如千钧缴费单背面用铅笔写着"别告诉莲儿",字迹被手指摩挲得模糊,旁边画着个笑脸,和她小时候画在父亲烟盒上的一模一样。
康复训练室里,张强扶着助行器练习走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等我好了,"他喘着气,指着窗外的槐树,"帮你在后院搭个草药棚。"阿莲帮他擦汗时,看见他手腕内侧新纹的刺青——是个简单的"莲"字,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出自街头艺人之手。周明在一旁低声说:"叔说要把女儿的名字刻在身上,才不会再弄丢。"刺青周围的皮肤有些红肿,像朵正在绽放的莲花,而支架的影子恰好投在上面,形成完整的月牙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