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陈佩斯,是在话剧《万水千山》的舞台上。他演的匪兵甲原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仅有一场戏,却足以使人印象深刻。那会儿他饰演一名被红军俘虏的逃兵,军帽歪在脑袋一侧,脸颊上贴着块像补丁似的胶布,一条裤腿随意挽到膝盖,灰扑扑的衣裳皱成一团,偏是这样潦草的扮相,盘活了整个角色。他站在台上时,哪怕没一句台词,光那缩着脖子、眼神游移的模样,就把逃兵的慌张与狡黠演得入木三分。
当时我还在福州军区话剧团,散场后回去的路上,身边所有人都在念叨这个匪兵甲。"那小角色绝了!""眼神里全是戏啊!"听着这些赞叹,我心里暗暗笃定:佩斯这小子,是块演戏的好料。
说来也算奇妙,那时我们算"相知不相识"。他知道我,因我已出演《蓝天防线》《飞行交响乐》好几部影片;我记着他,全凭那舞台上惊鸿一瞥的匪兵甲。真正熟络起来,是在八一招待所的电话机旁。八十年代初电话还属稀罕物,招待所那两部漆皮剥落的电话,成了比食堂更热闹的"社交中心"--谁要打个长途,得提前排队候着。佩斯常来这儿打电话,有时等得久了,就靠在门框上跟我闲聊。一来二去我俩就熟悉了,到后来每次打完电话他都要去我那坐会儿,聊会儿。
那会儿没什么娱乐活动,创作是我们最上心的话题。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文化市场像刚解冻的河流,急着涌出新气象,到处都缺鲜活的表演。某天佩斯突然拍了下大腿:"咱们平时演员训练里的小品片段,能不能改成独立风格的表演形式?"我一听就来了劲:"这路子可行!"于是招待所那间十平米的房间,成了我们的秘密排练场。台词不顺了,就拆了重说,一个语气词都要磨上十几遍。后来红遍全国的《吃面》,就是在那些星光与灯光交织的夜晚里搭起来的。
1983年秋末,春晚导演黄一鹤突然找到我们,问能不能为84年春晚准备个节目。我俩当时只当是个普通邀约,一口应下,没成想这成了一场"漫长的修行"。《吃面》的剧本改了一整个冬天,在国家体委边上的宾馆里,我们常常对着摊开的稿纸"大眼瞪小眼",面对面枯坐也是常事。有时卡壳卡得厉害,我俩也想逃避,坐着六路汽车躲回八一厂,然后他们又打电话催我们回去接着改。现在回想起来,排练的过程永远都是痛苦的。
临演出前,我们在体委宾馆厨房试演了一次。佩斯端着空碗"吸溜"出声时,大伙儿笑得直不起腰,甚至还有笑趴到地上去的。可这"太好笑"竟成了新难题--没人知道这样的节目能不能上春晚。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我们还在体育宾馆的房间里枯坐。窗外的鞭炮声从午后就没停过,我俩揣着没底的心等继续通知。直到傍晚五六点才有工作人员来接我们去后台,却只字不提"上不上"。后台人来人往,歌舞演员的亮片裙擦着我们的军大衣过,相声演员在角落里背词,而我们的手心全是汗。一直等到开演前一刻,才临时通知我们上场。
"下一个节目,《吃面》!"直到报幕声从舞台那头传来,我俩才像突然被按了启动键似的走上台。聚光灯打在身上时,我俩都很兴奋,卯足了劲儿演。后来《吃面》火了,我还记得在八一厂的公共厕所里,听见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抢着说台词:"你再来吃一碗!""我吃饱了!""再吃一碗"……
那段日子,我和佩斯成了最默契的拍档,也是最亲密的战友。至于那些排练时的糗事、演出后的趣闻,且留着下次,慢慢说给你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