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联网上冲浪久了,有时会怀疑我们是否已经进入了恋爱萧条时代。市面上的交友软件层出不穷,但年轻人在择偶这件事上却显得无力。经济压力和心理问题等现实困境让他们在恋爱面前有心无力。于是,大家一边疲于筛选,一边又期待着被真爱之神眷顾。
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一些年轻人研究出了一套恋爱内推制:共享前任。在每一条内推前任的评论区,网友们毫无嫌隙地推销、点评、预订各自的前任,仿佛置身于人才市场。这种既六亲不认又大爱无疆、既抱有幻想又讲究利益至上的相亲方式看似前卫,但实际上不过是县城婚恋的传统模式。
在县城谈婚论嫁,往往都是熟人局。县城的婚恋市场就像一场“前任对对碰”或“熟人消消乐”的游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看似复杂,但轻轻一捋就会发现都有重叠。有人相亲八轮,查重率高到对方要么是前任的朋友,要么是朋友的前任。一段亲密关系还没开始就丧失了排他性和神秘感,毁于要跟熟人亲嘴的尴尬想象。分手时你可能发誓不再提前任的名字,但一年后人家结婚你还得跟着爹妈去吃席,到场一看发现新娘原来是你亲戚。这不是狗血的婚恋文学,而是县城的真实生活。
28岁的小薰结束五年北漂回到老家,发现相亲碰到的不是前任就是熟人。高中同学告诉她,自己去年在媒人的介绍下,又跟学生时代的前男友面对面坐到了一张桌子前。在一起吃了几顿饭后,双方都有意复合。因为他们都觉得,与其在一堆彼此看不上的陌生人里挑挑拣拣,不如选个知根知底,还有感情基础的。小薰明显感觉到县城里最优质的那几拨人早早就完成了配对,如今还在相亲市场上流通的人无一不焦虑。所以熟人之间并不避讳谁跟谁有过一段往事,而是将“换乘相亲”视为常态。哪怕你觉得跟对方不合适,还可以直接把他/她内推给正在相亲的其他熟人。
熟人相亲局毫无隐私可言。头天两个人在饭桌上说的话,第二天可能就传进了单位同事或是父母长辈的耳朵里。小薰曾在这一点上吃过亏,相亲对象问她在京谈过几段恋爱,她如实回答说四段。结果吃完饭还没到家,母亲就打电话质问她怎么瞒着家里谈过这么多个。同样从大城市回到县城的马利也发现这一游戏规则,撒个小谎尚且能够自保。但对于那些几乎没离开过县城的人,想要隐瞒点什么,就像用纸包火一样徒劳。跟小薰住在同一条街上的女孩好不容易被家人说服和隔壁县的相亲对象交往,对方虽然离过婚,但有钱,在当地开酒楼。订婚之际暴了雷,男方因为赌博进过局子,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女孩无论如何也不肯跳火坑,最后婚事告吹。半个县城都知道他意图骗婚,从那之后再没有听媒人跟谁介绍过他。
小薰觉得身处县城婚恋市场的体感就像是活在《模拟人生》破解版里。人不是人,而是可以任意调动的资源,你的存在只是为了服务于社会给你设定的剧情。但她很快发现,这似乎并不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游戏。县城里的中老年人也在深度参与。唯一不同的是,年轻人或许还摇摆不定,但中老年人却早已甘之如饴。
县城对对碰的本质是消消乐。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县域空间内不断组合、结构、重组。刘姐是北方某县城有名的社区媒人,她说现在留在县城的年轻人基本都是已经进体制内的,或者正在备考,准备进体制内的。他们在择偶方面根本看不上其他行业的人,就算退而求其次,对方至少也要是教师、医生这类有编制的。这些年通过高考考到省会城市或外省的年轻人鲜少再回到县城,女性意识觉醒也成为加剧县城男女比例失衡的一大原因。更多女性愿意走出县城,选择留在大城市工作。女性的外迁比例大,导致县城中适婚男女的比例失衡,陷入一种县城婚恋的资源困局。
而在留在县城的年轻人中,面对更强烈的催婚,在人员有限的情况下,在同学、同事圈子里择偶。刘姐说本来留在县城的年轻人就没多少,这个的前任就是那个的现任是很常见的事情,还有一个单位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会互相介绍前任,也没什么尴尬的,资源有限嘛。
在刘姐所在的北方小县城里,中老年人的选择其实也不多。多数人要么跟着亲属大部队一起去南方小城市养老了,要么跟着子女去他们所定居的城市了。那些还留在县城里的,社交空间有限,社交活动也很贫瘠,基本集中在本地的广场、公园打发时间。很多家庭都是独生子女,孩子去大城市打拼,只留老人在家不放心,就会盘算着给独身的老爹、老妈找个伴儿,遇到事情能有个照应。基于这个考虑,大部分中老年人提出的条件比较现实,既要求对方是知根知底的县城土著,也希望对方起码要有基础退休工资,彼此不拖累。对于县城中年人来说,有过两段以上的婚史不算污点,离过婚也不等于失败者。在这个前提下,熟人介绍成了县城择偶有信用背书的手段,“共享前任”也很常见。
县城是个“熟人社会”。哈佛大学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曾提出过六度分隔理论,但在县城,为两个独身男女快速匹配对象,根本用不上六个人。对于县城中老年人来说,再婚本身不是为了追求黄昏恋,而是出于搭伙过日子的现实考虑。很多离异、丧偶的中老年男女,都渴望在熟人中找到可以降低生存风险的另一半。因此,中年人的县城对对碰的本质是建立生存共同体,而非婚恋中的情感逻辑。如果对对碰成功了,那就是互相托举的关系。
在都市,盛行着上百种亲密关系。人们惧怕拥有确定的关系和责任,人们的婚恋观念在不婚不育和注重效率间流转。而在县城,“前任”“熟人”成了一种再配置资源。虽然前任内推听起来十分超前,但稳定的关系依旧是县城婚恋的目标。在这里,人们有着更加明确且清晰的择偶目标,也更注重婚恋对个人生活的帮助。对县城来说,稳定的生存效用才是婚恋最优解。过程没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