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念头在小凉每次进食后折磨着她,让她不得不将吃下的食物全部吐出来。作为一名大学生,她在学校时经常一个人偷偷跑到教学楼的厕所里干呕,直到把胃里的食物吐干净才感到如释重负。这种症状被诊断为进食障碍。
小凉并不是唯一一个受此困扰的人。《中国10~24岁青少年进食障碍疾病负担现状及趋势预测》研究显示,青少年进食障碍发病率持续上升,预计到2030年将达到516.43/10万。近期,演员宋祖儿因面部浮肿、四肢纤瘦等症状被怀疑患上进食障碍。进食障碍患者通常会因为反复呕吐而出现颈部下颌处唾液腺肿胀和手上牙齿摩擦形成的伤疤。
对于普通人来说,进食障碍患者常常隐秘且沉默,他们往往求助于专属社群。小凉加入了一个由患有进食障碍的女孩组成的群聊,她们自称“ED妹”,群公告明确表示男生和正常人勿进。这些女孩们通过催吐来控制体重,并互相推荐易吐食物。然而,这样的社群反而让小凉更加焦虑,无法过上正常的饮食生活。
小凉最初只是想减肥,觉得不够好看,于是开始节食。她身高一米六二,体重九十几斤,但认为自己看起来比高中胖了。新交的男朋友很瘦,这让她觉得自己应该更瘦一些。从那以后,她开始控制体重,周一到周五基本不吃午餐和晚餐,但周末却容易暴饮暴食。慢慢地,减肥走向极端,她无法容忍自己胃里有一点东西,总是想把它吐出来。
罪恶感是小凉第一次催吐的诱因。一个深夜,她打破了不吃晚饭的原则,在晚上九点吃了一碗泡面。短暂的饱腹感过后,强烈的自责让她想起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催吐经验帖。在昏黄的宿舍厕所里,她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催吐。起初,她只想着这次没忍住,下次会控制好。但尝过催吐的“甜头”后,她逐渐觉得吃了等于没吃,以后都可以这样,不用再挨饿了。催吐频率从每一两周一次发展到有预谋的暴食催吐,甚至胃里稍有食物就要吐出来。
社交媒体也加剧了催吐和进食障碍的问题。蛋蛋是一名在加拿大留学的学生,她告诉南风窗,自己的催吐和身材焦虑来源于社交媒体。尽管她已经很瘦,但社交媒体不断推送的减肥内容让她感到焦虑,只能通过催吐来缓解。她曾经也不理解那些瘦骨嶙峋的“ED妹”,但当自己也瘦到70多斤时,她明白了盲目追求体重秤上的数字是多么痛苦。
进食障碍不仅带来身体上的伤害,还伴随着心理上的煎熬。许多患者出现了抑郁症的症状,营养不良、神经递质失衡以及长期的心理社会压力是重要的病理生理基础。落落在大学期间患上了抑郁症,形容那时的自己每天都很想死,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不吃饭、不洗漱、不思考,对那段时光几乎没有记忆。抑郁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最终她在大二时选择了休学。
社交支持的断裂和不被理解的孤独,让女孩们更容易退回ED群体建立的“理解”世界中。为了寻求共鸣,小凉加入了一个“互相监督”的群聊,但很快发现群里没有人分享康复治疗的内容,反而成为了暴食照和体重照的分享基地。即便如此,小凉也没有选择退出群聊,因为她觉得现实中没人懂她。
在社交媒体上,“瘦身”和“身材管理”作为一种“流量焦虑”,也在反复侵蚀恢复期女孩的意志。平台的推荐机制像一只缠人的手,总能在她们最想逃开的时候,把她重新拽回那片熟悉又危险的水域。
落落退出了所有ED群,关闭了社交媒体通知,并参与了DBT(辩证行为疗法)团体治疗。她表示,靠个人力量恢复正常的饮食模式非常困难,需要借助外部力量进行一段时间的强制管控才能康复得更加彻底。虽然改变意味着要否定潜藏其后的逻辑思维和价值体系,但三个女孩的故事让我们看到:改变并非毫无希望。
蛋蛋没有求助专业心理咨询或治疗,但她依赖的是一个比她更早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的女生。她们之间的打卡没有奖惩制度,只有简单的鼓励。这种温和而坚定的理解,才是真正支撑她慢慢往外走的力量。小凉逼自己退出了群聊,删除了ED相关的收藏和关注,减少了社交平台的使用频率。落落在康复之后创建了自己的账号,不定时发布治疗康复的经验帖,希望能帮助更多还在被ED困扰的女孩。
越来越多的人正试图为进食障碍群体开辟一条“安全康复”的小径。在心理干预的基础上,打破围绕进食障碍的沉默与病耻感,构建广泛的社会理解和支持网络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