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AI崛起所带来的机遇与挑战,也是诸多翻译家关注并提及的问题。当人工智能巨浪席卷全球,文学创作与翻译的未来该何去何从?恰逢第七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在世界文学之都南京举行,就这个问题,记者倾听了来自多国汉学家、翻译家的声音。
施露(荷兰):
AI在速度与成本上的优势不容忽视
荷兰翻译家施露从事翻译工作近10年,曾翻译刘震云、毕飞宇、张悦然等名家著作。提及近期所译的张悦然著作《天鹅旅馆》,她感叹于作品精彩的叙事结构与深刻的现实洞察,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作为一位优秀的翻译家,施露精通荷兰语与汉语,对文学、阅读充满热爱,同文学为伴的每一天都使她幸福且充实。她在采访时告诉记者:“人工智能作为机器或数字,对文化及语言缺乏深度理解。因此,我相信人工翻译一定会产出比机器翻译更优质的作品。”
然而,她的神情也显现出忧虑,“目前,有些出版社觉得AI又快又便宜,并已经开始试验先用机器翻译、再请翻译家润色的工作模式。AI在速度与成本方面的优势,确实令人担心。”施露道出了人工智能崛起的背景下,翻译行业所面临的现实冲击。效率与成本的压力不容忽视,传统的文学翻译模式似乎正被悄然重塑。
白鑫(埃及):
文字“沉默”背后的意味,机器理解不了
翻译家白鑫来自埃及,自19岁接触汉语至今,已与中国文化相伴走过25个春秋。他曾翻译鲁迅、刘震云、毕飞宇等名家著作,也翻译过《中国历史十五讲》《孙子兵法》等文史经典,使中国文学在阿联酋、沙特等十多个阿拉伯国家广泛传播,吸引了大批读者。
面对“AI是否会取代翻译家”的提问,他的发言一针见血:“机器可以模仿语言结构,却无法复制情感温度;可以输出语义准确的句子,却无法理解‘沉默’背后的意味。”他认为机遇与挑战并存,强调未来的优秀译者需要学会借助AI提升效率,但绝不能丧失语言的敏感性,丢失人文精神与文化判断的核心,“技术可以成为翅膀,但方向始终掌握在人类的思想中”。
谈及“‘译’起向未来”,白鑫目光灼灼,他重申,文学翻译的生命力在于作品的深度、翻译的精准、编辑的专业以及推广的系统性。文学不是快餐,不应仅靠“热度”赢得尊重。
约万诺维奇·安娜(塞尔维亚):
只有人,才能真正理解作品的情感与经验
约万诺维奇·安娜教授来自塞尔维亚,她与中国的交往已长达34年,曾译莫言《檀香刑》、余华《在细雨中呼喊》及鲁迅、季羡林、张爱玲等名家的著作51篇(部)。1992年夏天,赛珍珠女士的《大地三部曲》使她与中国结缘,对中国文学与语言的热爱在她心底扎根,最终成长为跨越国别、文化的藤蔓。
安娜坦言,翻译工作经常被误解,外行难以理解字斟句酌中译者投入的个人心血。然而,面对“人工智能将取代翻译行业”的论调,她以亲身经历驳斥道:“一个人在其作品中所表达的经验、思考和感情,只有另一个人才能真正地理解。”
曾有喜爱中文的年轻人向安娜“取经”,询问如何成为优秀的翻译家。她回答,翻译家的核心特质在于热爱文学语言,怀抱恒心与耐心。翻译并非一一对应,因此译者必须在词典提供的语义范畴内,“不惜一切”寻找最恰切的语词。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于翻译家而言不可或缺。她深情展望到:正如30多年前文学曾引导她爱上中国,今天的优秀译作亦将激发无数青年人的文学热情,在塞尔维亚与中国之间架起新的坚固桥梁。
雪莲(意大利):
在技术时代,以精彩的文学“超越平庸”
意大利翻译家雪莲女士曾在中国云南省生活了8年,任教于云南师范大学并从事人类学研究,对中国的风土人情有着深切了解。至今,她已翻译中国作品22部,包括小说、诗歌集、散文集等多种体裁,对她而言,“每次翻译都是一个新的文学挑战”。
AI的介入也导致了阅读、创作环境的变化,雪莲用“复杂又单调”形容网络与人工智能时代,指出由于过度依赖电子设备,青少年们往往缺乏深度思考能力及想象力。身处“过度技术化”的社会,她警示人们不能变得冷漠无情,更不能失去人生价值观。
而写作与翻译,似乎正是“超越平庸”的一剂良方。雪莲强调,作家和译者必须以精彩的故事为工具,提高人们的意识并进行跨国文化对话。她拥抱文学体裁的进化,欢迎科幻、生态、超自然元素及更短小精悍的故事形式以适应时代需求,但也坚定地表示“不能忘记我们人类的本性、感情与道德。且要不断地思考我们作为人类的深意”。她在描绘未来图景时讲到:“故事能够唤醒深刻的同情心、宽容和社会责任感。我们每个人可以塑造更美好的世界,而文学则以奇妙的方式带来重要的变化。”
正如翻译家们所言,人工智能的崛起是挑战,亦将带来崭新的机遇。技术愈发展,我们愈需如海德格尔所言,在这片土地上“诗意地栖居”。文学“译”起所向的未来,不在于“速度”的竞技,而在于“深度”的开掘与“温度”的传递。独属于人类的理解力与创造力,使译者们能够捕捉微妙细腻的情感变化,理解语词蕴藏的文化深意,共情跨越时空的生命体验,而这恰是数字技术与算法所欠缺的能力。
实习生 陈紫琪
南京晨报/爱南京
记者 万博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