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在不同的电影节展中,短片其实都面临着争议,有观点认为短片只是一段节选的情绪,长片才是完整的故事结构。但是,不能否认我们如今已经进入一个热闹非凡的短视频时代,刚刚在西宁结束的第十九届FIRST青年电影展中超短片成为热议度最高的单元。此次超短片单元一共收到了603部作品,它们的背后大多是20至24岁的Z世代青年。
其中,《我取消我自己》以“中女”视角直面社会结构中女性被忽略了的沉默与愤怒,发出“自我取消”的有力宣言;《篱笆房,苹果园》以AI技术拼接末班地铁记忆,把城市通勤转化为一场诗意逃逸;《机械涟漪》将节奏、色彩与运动编织成诗意图像,机械之中藏着感官快感。
五分钟很长也很短,不少创作者试图在五分钟的严苛时限内挑战线性结构,完成精准和高密度的表达。但是也有很多人似乎已不再执着于只讲清一个完整的故事,很多时候他们的作品只是承载着那些刚从脑海中飘出,还没有想好要讲给谁听的念头,像闪电一样稍纵即逝,也留下有辐射的余温。
在颁奖礼现场,超短片单元评审团成员鲍德熹寄语所有的超短片创作者,并与之共勉:“超短片就是要打破所有传统的规律,不要太拘泥于电影和超短片之间的距离。希望各位在拍短片的时候是脑洞大开的,是不拘泥的、不守规矩的,五分钟可以多姿多彩,可以把你的一生都凝结在五分钟当中!”
总之,在电影工业快速迭代的当下,超短片正以其先锋性,成为最具预测性的新锐力量的培育土壤。
与此同时,VITA SHORTS也在西宁几何书店呈现“起跳的高度:短片与人才培育生态”主题论坛。由制片人徐瑞婧主持,邀请香港国际电影节协会电影业办公室总监王庆锵,制片人、FIRST纪录片实验室评委叶先开,青年导演林诣涵、王国帆和游智傑,开放讨论青年影像的可能性与成长路径。
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交谈中,嘉宾们围绕短片创作与节展生态,分享了各自的观察。叶先开将短片形容为“顿悟的时刻”和“惊鸿一瞥”,强调其精炼却充满生命力的艺术特质;游智傑坦言短片作为导演的“一场慢跑”,是探索个人风格的重要阶段;王国帆则正是通过短片,才结识了长片合作的伙伴。
的确,对于青年作者而言,合适的“起跳”契机很重要,从“起跳”到“持续飞行”离不开节展培育的借力。王庆锵表示,为了帮助年轻人完成电影梦,电影节要做的举措会越来越多;林诣涵以植物学家保护珍稀树种为喻,指出电影节同样在守护独特的作者表达。尽管短片是否是主流或高效的“起点”成了待定项,但在现下,青年影像这股最难预测的新锐力量,正展现弥足珍贵的价值。
周白羽导演的《篱笆房,苹果园》从603部报名影片中脱颖而出,获得评审团大奖。评审团对这部超短片的评语是:“往返于通勤日常中的诗意逃逸与想象之花,影片中实体空间与想象空间的精妙并置,艺术表征与社会现实的辩证挖掘,随地理坐标的位移呈现出的心理起伏,为当代人的普遍性精神症候提供了一种充满韧性的影像化慰藉与哲学性观。”
点击观看《篱笆房,苹果园》
2001年出生的周白羽目前还在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在读MFA,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周白羽继其短片《时间病》在第十六届FIRST青年电影展超短片单元收获“评审团荣誉”后的再次获奖。
在此次再次获奖后,当被问到五分钟的超短片是否是电影时,周白羽坦诚自己也曾质疑过,但是自从在MFA的课堂上看到老师们分享的论文电影和概念电影之后,她现在认为五分钟的超短片就是电影。尽管当前传统的电影模式和电影工业正在走向下行,但是从广义上来讲,影像的生命力还是会延续的,可能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
她还表示,理论视野的引入与深化是目前这一阶段自己最重要的转变。在研究生阶段所接触到的多元创作理念与创作方法推动着她在观念和实践层面变得更加大胆和开放,而理论层面的自觉和反思能力让其创作拥有了更坚实的思考根基和更广阔的探索维度。在周白羽看来,一旦将理论思考融入创作实践,整个意义空间就会被极大地打开。它不再仅仅是关于“怎么做”,而是更深刻地触及“为什么做”以及“意味着什么”。对当下先锋创作手法的电影史溯源也使得她意识到,在创作中完全不必束手束脚、自我设限,想做只管大胆去做就好。
周白羽说自己天生就有一种创作欲和表达欲,感觉只有干这个事情才是最开心的。
Q-北京青年周刊
A-周白羽
Q 五分钟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A行动力。超短片的好处就在于它给你提供了一个行动力,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也不需要什么钱,有想法直接拍就可以了。
Q 《篱笆房,苹果园》的五分钟怎么诞生的?
A《篱笆房,苹果园》是真实生活里的一个瞬间,我坐地铁的时候看见了前面的隧道,当时那个场景是很击中我的,因为长期在北京读书,这个庞大的城市机器会遮蔽掉很多在地的真实感受。
Q 《篱笆房,苹果园》这部获奖作品中展现出了女性丰沛细腻的情感和无限想象力,透过北京的地铁站名,挖掘出背后的无穷诗意,用生成式AI的方式,以极低的成本创造出丰富的想象空间。怎么看待AI的技术和超短片的结合?
A的确,这部超短片是希望去建构想象空间和现实空间、文字和图像之间的张力。而对AI技术的使用则是出自偶然,艺术学院的很多同学都在探索AI影像,我也在他们的影响下开始尝试。我发现AI生成的图像特别适合呈现那些充满想象力、本身就不遵循现实逻辑、偏意识流的内容。它成为实现我关于想象空间构想的有效工具之一。
那些地铁站名想象空间的呈现都是AI做出来的。具体分为两个步骤,首先要生成一张照片,然后再用图生成视频,用了recraft、midjourney 、即梦三种软件。
虽然是AI生成,但我也要输入很详细的描述,告诉AI我想要什么样的画面,从描述到最终能用的成片,中间要修改十几、二十次,出来的效果也不见得就是想要的,但是你又会觉得好像还不错,AI也会给你一些新的东西。我对于AI的使用态度是,它适合制作一些意识流的东西,就是你脑袋里面奇奇怪怪的、本来就不符合现实逻辑的想法,但是我自己不太喜欢,也不会用AI去模拟现实,因为AI没法替代真实拍摄质感。
但是,我觉得真实拍摄这个行为本身还是很重要的,拍摄是构建一个场域,大家一起在一个真实的空间里去创造,你们之间发生联系,我觉得这一点是不可替代的。这个东西甚至要比拍摄的内容更加重要,因为这能让你“看见”别人,不管是和剧组里的人相处,或者说你去拍纪录片,你看见你的拍摄对象,甚至你拍自然,你看见了大自然,就是这样的感受是很重要的,这样的感受也会成为你之后的创作动力和灵感来源。
Q 未来是继续拍摄短片,还是有拍摄长片的计划?
A未来我想做的作品其实可能并不那么依赖于传统的电影工业,不见得需要多么庞大的剧组。拍摄长片与短片最大的区别是资金,我的想法是与其解决资金不如解决自己,你从构思的时候,你就要把它构思成一个少花钱的拍法。我觉得其实不一定要把目光局限在“电影圈”,电影最终是要面向观众的,而不是只在行业内部自我运转,
Q 现在很多年轻的创作者都开始怀旧,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A很多时候我觉得年轻的创作者自己也在固步自封,以及很多年轻的创作者会在还没有被否定前就自我否定,我觉得这是更需要被打破的一道“内在壁垒”。我们这一代人有我们自己的课题和困境,但在很多已有的作品中,我们其实很难找到真正有共鸣的表达,这之间存在一种错位。所以我们自己开始创作,不一定是要所谓的“颠覆行业”,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有必须要自己来说的话,我们需要互相看见。
的确,与其说超短片创作是在完成一部作品,不如称它是在完成一次生活的提炼。它不依赖庞大的电影工业系统,更无需肩负宏大叙事的重担,它仅凭零星几人之力,充分调动身边可用的一切,将创作从高台上拉回日常,让我们看见现实中的某个角落,也看见创作者自身的眼睛、位置与表达意志。超短片以5分钟为尺,丈量世界,也丈量自己,丈量着一种通往自我、通往时代的“有质量的凝视”。
文 董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