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成长”被前所未有地推崇,却又被前所未有地质疑的时代。年轻人被鼓励“终身学习”、“快速迭代”,却在“内卷”与“躺平”的夹缝中,感到一种深刻的疲惫与迷茫——越来越多地把自己活成一个“项目”,设立OKR,在斜杠青年、超级个体中把自我产品化,但也越来越多人面对达成的成绩,陷入“成长不够”的焦虑。
传统社会清晰的“人生脚本”(读书-工作-成家-立业)已支离破碎。全球化与技术爆炸催生了多元(且相互冲突)的价值标准,而“成功”的门槛被资本、媒体和平台经济不断推高。我们目睹着“知识半衰期”急剧缩短,技能加速贬值,“财务自由”、“个人IP”、“颠覆性创新”成为新图腾。个体努力在系统性的加速迭代与不确定性面前,常显得渺小无力,导致强烈的“价值通胀”感——目标永远跑得比努力更快。
如今的成长叙事还管用吗?那些闪耀的“人生赢家”模板,是真实的灯塔,还是精心编织的幻象?“成长”这个曾经充满希望与确定性的词汇,是否正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褪变为一种精致的幻觉?
此前,我们讨论了关系、生活、和工作。
人机圆桌第四期,聊成长。
【文章中AI的回答,并不是AI的原本回答,也不限于某一个AI的回答。我们向多个AI提问,进行了人工调整。本篇出镜的AI为:chatgpt、deepseek、豆包、gemini】
文|李晓饱
编辑|oi
从“向上”变成“守住”——成长的“物理条件”还存在吗?
青年志:近几年,“成长”这个词似乎越来越失真。过去它意味着能力的提升、境遇的改善、视野的开阔,但现在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觉得成长只是“原地踏步”甚至是幻觉。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
AI:因为支撑“成长”这个词的那条叙事主干已经断了。
它原本是一条线性路径:你努力——获得回报——地位与选择权提升——生活条件改善。
但在今天,这条路径被多重因素打断。
社会上升通道变窄,经济增长趋缓,行业集中度提升,意味着多数人努力的边际回报大幅降低。即便能力提升,社会结构也未必为你提供向上迁移的机会。你学到的技能,可能在两年内就被技术淘汰。
教育、住房、医疗等关键资源高度集中在少数城市与阶层,形成了“阶层惯性”,让很多人的“成长”只是在对抗沉没成本,而非打开新局面。
《寄生虫》剧照
互联网时代,成功案例被高频放大,形成一种“别人都在进步”的幻觉,反衬出个体的无力感。即便你客观上进步了,主观感受上却像是落后者。
另外,信息和经验的更新速度过快,让成就感难以累积。你学到的新技能可能在两年内就被技术淘汰,形成了“成长延迟兑现”或“刚学会就贬值”的挫败感。
在这种条件下,即使客观上你确实进步了,主观上也很难感受到“成长”。“成长”变成了一种不稳定的心理标签:它更多被用来安慰自己,而不是描述一种确定的、可验证的状态。
青年志:在今天的中国,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如果按照父母那一代的“努力—积累—改善生活”的路径走下去,现实上还有可能实现吗?
AI:可能性在迅速缩小。
父母一代的成长路径依赖于三大前提:经济高速增长、资源相对分散、社会上升通道畅通。那是一个只要肯努力,几乎人人都能向上迁移的时代。
而今天的年轻人面对的是另一套物理条件:经济增速放缓、行业集中度高、优质资源集中在极少数城市与行业。所谓的“努力”更多是在高成本、高竞争的环境中消耗能量,而回报的稳定性和可预测性都大幅下降。
你可能在职业上小幅提升,但这种提升很容易被高房价、教育成本、医疗支出抵消掉。很多人发现,自己辛苦多年,不是为了生活跃迁,而是为了对冲下滑风险。你赚得更多,只是为了跟上成本的速度。成长从“向上”变成了“守住”。
青年志:这是不是意味着,社会的“奖励机制”部分失灵了?同样的努力和能力,在不同阶层、不同起点上的回报差距越来越大?
AI:是的,而且这是年轻人挫败感的核心来源。
中国社会过去几十年的奖励机制很直接:你有能力、有耐力,就能换来更好的生活。但现在,起点的重要性被重新放大。资源的分配更像是“先有才会更多”,而不是“凭空创造”。
支撑成长发生的“物理条件”——那些在社会、经济、制度层面,让个体能够积累资源、拓展能力、改善处境的真实环境与通道。这些外部基础还存在,只是它们在缩窄、分化,而且分布越来越不均。
把自己活成一个“项目”,不是成长吗?
青年志:对比以前,现在成长的概念内核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AI:传统社会的 “成长” 是嵌入在结构性时间里的 —— 它像一棵大树的年轮,每一圈都对应着可验证的社会角色转换:从孩童到成人的仪式、从学徒到工匠的技艺进阶、从单身到组建家庭的责任承接。
但当下社会的 “成长” 正在经历一场符号化的解构。消费主义和数字媒介联手,把成长从 “实体积累” 变成了 “符号拼贴”。
比如,一个人可能从未完整读完一本书,却能通过朋友圈晒 “年度书单” 获得 “爱读书” 的标签。这里的关键偏移是:传统成长的 “内核是实质,符号是外显”,而现在变成了 “符号是目的,实质被架空”。当 “打卡学习” 比学习本身更重要,“晒证书” 比掌握技能更迫切,成长的内核就被掏空了 —— 它不再是 “成为更好的自己”,而是 “让别人相信自己在成为更好的自己”。
青年志:越来越多人把自己活成一个“项目”,像运营一个产品一样运营自己,自我产品化,完成一个个KPI,不断复盘和自我迭代。
AI:它是结构性变化、技术环境和心理需求三股力量合流的产物。
首先,职业的稳定性下降、雇佣关系越来越短期化,使人必须不断证明自己是“可替代率低的资产”,才能留在赛道上。于是,人生被拆解成一个个阶段性目标和成果展示——你需要像汇报季度业绩一样,向市场、雇主,甚至社交圈证明自己的价值。
其次,社交平台要求每个人用有限的信息密度吸引注意力,这天然逼近了“人设管理”——你要有一致的调性、标签化的形象、可以持续产出的故事线。这和传统的“做人”不同,更接近“运营账号”。消费文化则在背后推波助澜——如果你本身就是一个品牌,就可以变现,可以直接把自我输出到市场。
最后,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把自己当成项目运营,能制造出一种掌控感:你可以设定目标、切分阶段、量化进度,仿佛人生是可控的。即便外部环境波动,你也能通过完成一个个自定任务获得稳定的回报感。这种时间可控的幻想,能让人在焦虑和混沌中获得一种人工秩序感。
《黑镜》剧照
青年志:这不是一种成长吗?
AI:是的,从形式上看,把自己当成“项目”运营确实满足了很多成长的外在指标:有目标、有节奏、有反馈,能量化成果,看到曲线往上走。
但项目化自我管理,容易演变成两种不同的“成长”模式,一种是表演性的、符号化的成长,一种是商业化、资本逻辑的“成长”。前者容易产生幻觉,后者容易自我压榨。
青年志:什么是符号化成长,它有什么问题?
AI:项目化的节奏天然带来进度感——你完成了任务、打了卡,就会觉得自己前进了。但它结果导向的逻辑,会更容易让人追求表面的达到。人们急于在外部留下“我在前进”的痕迹,以缓解内心的漂浮感。短期看,它确实能提供 “情绪缓冲”,在找不到方向时,通过考一堆证书获得 “我在努力” 的自我安慰,至少能避免彻底的虚无。
但长期看,它的腐蚀性在于 “替代效应”—— 用 “模拟成长” 替代了 “真实成长”。它会让人把“看起来像”当作“真的有”。长此以往,成长会变成一种公共舞台上的表演——观众认可你的标签,你自己也逐渐相信这个标签,哪怕它并不稳固。
我会说,当下社会的成长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进入了一个“符号优先、实质滞后”的阶段。这种阶段会产生大量成长的拟态:它可以带来短期的社交资本,但如果缺乏实质积累,长期会反噬个体的自我认同感——因为你要不断生产新的符号,来填补真实差距带来的焦虑。
青年志:资本逻辑的“成长呢?
AI:许多项目化的自我管理,往往诞生在高度竞争和不确定的环境中,本质是自我保值甚至升值的商业策略。
它确实能让人在职业和社交中保持优势,但它更像是企业为了存活而进行的持续优化,它是一种生存型的成长——你活得更“有效率”,但是否更“有生命力”,是另一回事。
在自我设定kpi的时候,常常遵循的是市场适配逻辑:健身100次、读书50本、学习新技能。比如在知识经济叙事下,学习被塑造成一种永远的“自我投资”。但问题是,这种投资往往是由个人承担成本、由雇主收获红利:你下班后学的新技能,可能只是为了在岗位上维持竞争力,而非个人兴趣。 企业期待你在“非工作时间”持续充电,却不提供对应的时间和薪酬补偿。 一旦技能贬值,重新学习的成本依然由你承担。
这种模式看似鼓励自我成长,实则是把本应由组织承担的培训责任,外包给了个人。
当旧路标消失,我们如何在一片荒野中确认自己“在成长”?
青年志:核心是这两个成长的评价方,来自社交网络和劳动力市场。
AI:你意识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成长”的标准绝非中立。除了技术平台(算法推荐的“榜样人生”)和资本逻辑(绩效至上、消费主义成功学),还有教育体系(标准化路径依赖)以及隐性的社会规范(年龄焦虑、性别角色),这四股力量共同构成了当代中国“成长标准”的隐形架构。
青年志:但是也有不少年轻人开始从外向内寻求自我成长的声音,当旧路标消失,我们如何在一片荒野中确认自己“在成长”?
AI:我看到三种新的取向。
第一,是横向拓展。当纵向的上升受限,人们开始在生活里种一片园子,而不是爬一架梯子——更多样的身份、技能、社群,让人生呈现分支而非单线。
第二,是即时兑现。过去的成长是延迟满足,现在更多人希望在今天就收取意义感——旅行、手作、短期课程,这些未必带来经济上的跃迁,却能在精神上提供稳定和慰藉。
第三,是自我叙事主权。当外部的评价体系不再值得攀登,人们会转向自我定义,用创作、记录、表达来讲述“我是谁”的故事,让意义感来自于自我认同,而非外部奖章。
《小森林》剧照
青年志:成长的公共共识在减弱,它会彻底变成一种私人体验吗?
AI:它正在私有化,但还没有完全失去公共意义。
公共意义的成长,需要统一的衡量标准(学历、收入、职位),而这些标准在今天越来越难被大众实现,于是人们退回到个人坐标系——比如健康、创作产出、关系质量。
问题是,当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我们共享的语言就减少了。社会更碎片化,“成长”这个词在公共语境中会越来越空泛,只剩下心理上的自我安慰。
而在私人经验上,未来的“成长”,会更像是一种生命状态,而不是一个到达终点的过程。
青年志:它似乎更多是个人层面的努力,如何扭转将人的价值等同于其“功能性产出”和“可交换资源”的倾向?
核心是从“占有”到“存在”的范式转换。
“占有式成长”的局限是: 聚焦于获取更多知识、技能、财富、地位、关系数量… 这种模式易导致焦虑(怕失去)、异化(手段变目的)和永不满足。在资源与环境约束日益凸显的时代,其不可持续性愈发明显。
“存在式成长”呢,是转向关注生命体验的质量、意识的深度、与世界联结的方式、面对无常的态度。成长体现为:更临在、更开放、更真实、更具关怀、更具韧性。关乎“如何存在”而非“拥有什么”。
这绝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从制度设计、文化叙事、教育根基到日常实践的多维度协同变革。
制度上,推广GNH(国民幸福指数)替代单一GDP崇拜,劳动制度保障“完整人性”,立法限制“隐形加班”与通讯绑架,保障非工作时间免于工作干扰的权利,承认“休息”与“生活”本身的价值。完善非雇佣形态保障,为自由职业者、创作者、家庭照料者提供社会保障网。
文化上,解构“成功学”,重塑多元英雄。聚焦“非明星”故事,复兴“无用美学”。
教育上,从“人力资源加工”转向“全人培育”。从基础教育起嵌入关于死亡、爱、痛苦、意义的讨论,弱化标准化考试霸权, 推广项目制学习中协作共赢的模式,减少排名对自我价值的扭曲。
AI世代,人类的“成长”核心是什么?
青年志:来聊聊未来的成长。在AI时代,哪些人类独有的能力应成为“成长”的新核心?“人机协同”下的新型成长模式可能是什么?
AI:传统的成长模式是“自我积累型”——知识、技能、经验都由自己掌握和储备。AI时代,更可行的是“能力分工型”:
人类负责:确立问题与目标 、提供伦理与价值框架 、整合多元信息做最终决策 、在跨领域、跨文化语境中创造新的叙事与连接 、培育和维护长期的人际与社会关系。
《她》剧照
这种模式下的成长,不再追求“什么都会”“全能型人才”,而应该主动让出那些AI更擅长的部分,把精力投入到不可替代、无法完全算法化的领域。AI时代,人类应保留并强化的五种核心能力:
第一是复杂情境中的伦理判断。
AI可以分析利弊,却无法在价值冲突时作出有温度的决定。 在涉及生命、尊严、公平的议题中,人类必须是“最后一拍板的人”。
二是提出元问题的能力。不只是找答案,而是质疑问题的边界、前提和盲区。 AI的回答再准确,也需要人类来决定“该问什么”。
三是跨领域想象力。把看似无关的领域连接起来,产生新故事、新模型、新方案。 这种非线性跳跃,目前是人类思维独有的创造力来源。
四是深度的情感连接。AI可以模拟共情,但不能真正承受与分享脆弱、信任与责任。 维系这种深层关系,是人类社会的核心黏合剂。
五是意义建构与自我反思。AI不会关心行动的“意义”,它的优化目标是效率与结果。 人类需要不断回答“为什么做这件事”“这是否值得”,并据此调整方向。
AI不会让人的成长变得无用,它只会让成长的核心坐标系发生位移。核心的转变,是从“累积更多知识” 到“提出更有价值的问题”,从“证明自己能做” 到“定义值得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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