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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大生”是工业和信息化部和国家发展改革委认定的全国第一个“智慧纺纱工厂”,也是全国纺织行业首个运用5G数据传输技术和智能管理云平台的工厂。许丛军 摄
□江苏经济报记者 蔡 逸 通讯员 潘 宇
“通州之设纱厂,为通州民生计,亦即为中国利源计。”这是1899年的大生纱厂厂约中的第一句话,也是张謇爱国精神的真实写照。在南通市档案馆里,记者看到一份保存完整的《大生纱厂章程》,翻开发黄的书页,可以清晰地看见厂约上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着:“通产之棉,力韧丝长,冠绝亚洲,为日厂之所必需,花往纱来,日盛一日。捐我之产以资人,人即用资于我之货以售我,无异沥血肥虎,而袒肉以继之。利之不保,我民日贫,国于何赖?”
大生纱厂,系中国近代著名实业家、教育家张謇于1895年所创。纱厂取名“大生”,源自《易经》的“天地之大德曰生”,寄托着张謇“为乡人谋一条生路”的梦想。回首往昔峥嵘岁月,大生纱厂作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翘楚,于抗日战争的烽火硝烟中自救图存,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以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无畏的勇气,在侵略者的铁蹄下坚守民族尊严,书写了中国近代民族工业不屈抗争的壮丽史诗。
借德御日:挂外国旗保中国厂
走进南通唐闸大生纱厂旧址,那些斑驳的红砖厂房,还透着民国老工业建筑的厚重味道。上午十点🕙️整,大生纱厂钟楼的钟声准时响起,声音仿佛穿透了悠悠岁月。这座1915年建起的五层钟楼,通体红砖,高17.6米,四面钟盘上罗马数字依然清晰可辨。这钟声,当年是工人们上下班的号令,如今成了百年工业历史的一声悠长回响。
记者在老钟楼下站定,仰头望去,锈迹斑斑的钢架结构上,还能依稀辨认出当年挂旗帜的钩环——1938年,这里曾短暂地升起过德国纳粹旗。
“那是大生纱厂‘借德御日’的无奈之举,更是民族工业在战火里艰难求活的历史见证。”江苏大生集团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漆颖斌告诉记者,当年为了躲避日军的轰炸,纱厂的董事会想了个办法:把工厂“伪装”成德国人的产业。那位德国经理的办公室,就设在钟楼旁边的一座二层小楼里。
听着漆董的讲述,记者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1937年8月17日,日本飞机轰炸南通,工厂受到了威胁,但工人们还是咬牙坚持生产。到了8月以后,日军进攻上海,南通和上海之间的交通就彻底断了。
到了1938年1月10日,为了保护工厂不被日军强占,大生一厂和三厂的董事会想出了“以德御日”的办法。当时大生向德国蔼益吉公司订购的10000千瓦发电机尚有17.2万英镑💷未付清,于是宣称欠款无法偿还,与蔼益吉公司订立质押合同,将大生一厂、三厂的固定资产和流动资产,由受押银行团转移主权,抵押给德商,大生一厂向外挂牌“德商蔼益吉公司经理大生纺织公司一厂”,并聘请德国人欧纳汉任经理。
同年3月10日,董事会与德商经理、银行团代表共同组成“厂产保管委员会”,决定将厂内产品迅速运至安全地点,然后设法运沪;转移重要账册文件📄,大宗现金移至厂外;钟楼悬挂德国旗,厂房屋顶涂上纳粹徽标,以避日机轰炸。3月17日,南通沦陷。1939年3月2日,日本特务机关查出德商经理大生公司的真相,遂勒令停工,封占工厂,驱逐欧纳汉和全厂职员、工人,宣布实行“军管理”,并委托钟渊纺厂经营,改名为“江北兴业公司钟渊纺厂”。
10月18日,大生董事会致函日军,重申大生的立场:“本公司纯系商办性质,应请贵部撤销委任经营,并令知钟渊江北办事处派遣敝公司之各厂员工即行撤退,俾敝公司自行恢复经营。”
1945年9月15日,国民政府经济部派原大生官股董事洪兰友、陆子冬接管大生纺织公司,并在上海成立“临时管理委员会”,作为接收、经营工厂的管理机构,陆子冬任主席委员,并于12月28日正式复工。当时厂内有纱锭92520枚、布机601台,是江苏省规模最大的棉纺织企业。但由于资金不足、燃料短缺,且机件损坏甚多,仅能开出5000锭。
烽火纺机:工人游击战的秘密战场
走进南通纺织博物馆,仿佛穿越回了当年的大生纱厂。在这里,还保存着以当年大生纱厂部分厂房建筑材料和全套纺织设备建设的“近代纺织车间”。车间内保存了大生纱厂初建时使用的、包括完整生产流程的6种15台设备和动力传动设施,其中有中国现存最早引进的、1895年英国赫直灵登公司生产的纺纱机器,南通资生铁冶厂1914—1915年制造的、中国最早自制的织布机,引进的日本丰田织布机。
记者伸出手,轻轻抚摸这些布满岁月痕迹、摸上去冰凉的铁疙瘩,指尖仿佛能触碰到一丝当年的温度——那是工人们操作时留下的、混合着汗水与决心的余热。这些沉默的老机器,就是当年工人们的勇气、集体智慧,还有那些藏在机器轰鸣声里不屈的抗争精神,最直接、最有力的见证者。
翻开南通大学文学院、张謇研究院专任教师,校聘副教授张若愚所著的新书《沦陷时期大生纱厂研究》,书中讲述了抗战时期大生纱厂被侵略者占领期间艰难寻求生存、发展的历史,其中有专门章节讲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工人运动。1926年4月,南通地区最早的中共党组织——中共南通独立支部在大生纱厂内成立。抗战时期,正是由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指挥,大生纱厂的工人运动爆发出强大力量,组织起大量富有成效的抗日救亡运动。
女工陈瑛回忆:“1938年6月,宋祖望同志在大生一厂内发起建立了秘密抗日组织,共有进步职员和工人十多人,由宋祖望教我们唱革命歌曲,还拿来许多进步书刊给我们看,并定期集会讨论。”同为进步青年的职员与工人,逐渐消除固有的隔阂与界限,共同踏上革命征途,推动工人运动向抗日斗争转变。
大生纱厂内中共地下党组织自1938年重建后,努力向厂方争取红奖、年奖等以维持战时生存,有效地为工人提供动力支撑与武力保障。在中共地下活动较为活跃的大生一厂,职员宋祖望、工人孟桂林等带领大生厂内的进步青年读书认字,传授新思想,形成了共同的革命信仰,参与中共地下党组织重建,走上抗日道路。
1938年11月,“抗战支队南通独立分队”成立,进步青年王治平任队长。书中介绍:“这是抗战初期我党在南通控制、培养的第一支以产业工人为主体的抗日武装,队伍中还有唐闸附近的一批农民。”独立分队由宋祖望指挥,在大生纱厂周边游击作战。在中国共产党的思想引领下,陈伟达、宋祖望等先后动员300多名工人参加“独立分队”,这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大生纱厂工人抗日武装,建立起较为完善的地下党组织架构,确保抗日武装斗争的持续性与统一性。
钢骨铁筋:战火中的生产坚守
走进大生一厂的老车间,记者看到,这里还留有当年日本人修建的通道。站在通道上,工厂内部的情况一览无余。这条铭刻着外来侵略印记的通道,是当年日军压迫的直接象征。
在大生纱厂,众多历史遗存都是那段岁月的见证。清花是纺纱的第一道工序,1898年,在大生纱厂建厂之初,清花间厂房由英国人汤姆氏设计建造而成,百年来一直使用至今,直到修缮工作启动前,仍被用作存储仓库。而大生纱厂的仓库群则紧邻通扬运河,原料经水路直达,与生产区形成高效回流路线,体现了张謇高效的工业物流理念。
1939年3月2日,大生纱厂被迫接受日本“军管理”。日方不但掠夺、破坏大生各厂,使其“遍体鳞伤”,更压迫厂内工人,一改“军管理”初期的“宣抚”“招安”之姿态,与其在“军管理”布告中所写的“增进江北民众的幸福”背道而驰。这些迫于生计无奈入厂做工的工人们,其生存苦不堪言。
大生一厂工人孟桂林回忆:“1939年5月,钟纺经营下的大生各厂刚刚复工时,日军派警备队三十余人驻厂,立即在厂内东、南、西、北及钟楼处建造了五座碉堡,碉堡四周都有对外射击的大小枪洞,工厂门口站着持枪的日军士兵,整个工厂像集中营那样警备森严。”厂内各工场、车间,均配有日本监工,并佩戴短枪,与工头、宪兵队、便衣侦缉队,在厂内来回巡查,监视工人行动。工人每天进出厂门时,不仅需要向站岗的日军士兵行礼鞠躬,还要接受检查,下班离厂时出厂门要被搜一次身,放工桥上还要再搜一次身,风雨无阻,从未中断。
然而,在艰难求存的同时,大生纱厂于“军管理”时期并没有一蹶不振,其利用“德产”阶段所获的丰厚利润,加上存沪货栈的各类存货在“军管理”后迅速销售,将所欠银团的债务在“军管理”末期实现清偿。“军管理”前,大生纱厂借助“德产”外衣产销两旺,由此向银团偿还了大部分新旧债务共计468.4万元。然而,日本强加施行的“军管理”中断了大生纱厂蒸蒸日上的生产经营,生存被迫进入黑暗时期。至于剩余的小部分债务,虽经银团督促大生高层与日方力争交涉,仍未能将存通棉纱等运出销售,只能将在沪的各类存货进行销售,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偿还进度。终于,大生纱厂依靠存沪的棉纱布匹获取利润,“其间纱价逐渐上升,银行债务亦逐渐至三十二年(1943)七月而全数理清”。
坚强屹立的老厂房与坚固深沉的老库房,是大生纱厂作为民族工业实体在战火中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精神的象征。这些建筑不仅是生产空间,更是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在极端环境下求生存、保元气、维系社会基础、进行韧性抗争的见证。炮火可以摧毁家园,却摧毁不了生产的意志;侵略者可以占领土地,却无法扼杀中国民族工业的生命力。
漆颖斌自豪地告诉记者:“130年来,大生纱厂坚持三个‘没有变’:厂名没有变,纺织主业没有变,厂址也没有变。”不仅如此,在以“修旧如旧”原则保护纱厂旧址的同时,大生着力推进智能制造焕新,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巧妙融合。走进大生智慧纺纱工厂,10万纱锭高速运转的轰鸣声被智能化设备的低鸣取代,传统纺织工厂的记忆被AR技术唤醒。AGV无人车穿梭其间,传感器实时采集的3000多项数据在云端汇聚成“数字孪生”,而工人只需通过车载平板处理系统提示的红色故障点,万锭用工从传统车间的50人降至不足10人。2024年,大生集团又启动建设国内第一个绿色碳中和纺纱工厂,预计今年建成投产,将成为全链控碳的“绿色工厂”“清洁能源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