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骁龙』峰会,高通做了一件特别的事:在夏威夷和北京同时举办。甚至,为了配合北京时间,夏威夷的开场挪到了下午三点。
这个"同步"背后,还有额外的一重意义,今年是三个时间维度的交汇:高通成立40周年、植根中国30周年、『骁龙』峰会10周年。
显然中国30年是这场双龙会的关键所在,而智能终端这个产业,中国已经是定义未来技术方向的某种创新策源地。就像今天『骁龙』峰会上亮相的一众合作伙伴,无论是理想,还是宇树等,各自都在车和人形『机器人』️等领域开了全球性的创新先河。
高通中国区董事长孟樸在『骁龙』峰会前和我们有一个交流,也讲到:"在很多技术领域,是国内厂商推着这个产业向前走。"
当中国手机厂商占据全球市场半壁江山,当中国的"智能座舱"理念重新定义全球汽车产业,这种"中国推动"看起来顺理成章。高通与中国产业的深度协同,也是水到渠成。
但是,我想说,这种"必然"其实建立在一个"偶然"之上,因为将一场公司年度峰会,放在中美两地同时举行,并无太多先例。
我更愿意讲的另外一个故事版本:高通本身就是一个习惯于“挑战”主流的公司。因为如果把时间拉回每一次移动通信变革的关口,高通其实都是那个从"不被看好"到"不愧是你"的挑战者和创新者。
就像孟樸说,"3G时,大家对高通是怀疑的;4G时是半信半疑的;直到5G时代,基本上才没有人再问为什么又有高通。","从'为什么是你'到'当然是你',这家公司走过了40年。"
所以,这个转变是如何发生的?
故事必须从头讲起。
一. 物理学家的赌注
上世纪80年代末,全球移动通信正处在从模拟向数字演进的关口。业界的主流选择是TDMA(时分多址),特别是欧洲主导的GSM标准。这个技术直观易懂:将时间分割成片段,轮流分配给用户。
高通押注的CDMA(码分多址),则被视为"异端"。
CDMA允许多个用户同时使用同一频段,通过独特的"码"来区分彼此。理论上更高效,但工程实现被认为是"不可能的任务"。最核心的难题是"远近效应"——系统需要每秒进行上千次功率调整,控制精度要达到上亿倍。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即便后来成为高通投资者的AT&T和摩托罗拉,最初也对这项技术持怀疑态度。
但高通的创始团队不同,他们大多是顶尖学者。中国工程院院士张亚勤在『骁龙』峰会上说:"我自己是学数据通信的,最早是通过CDMA技术认识高通的。如果要评选过去40年对通信领域贡献最大的公司,很可能就是高通。"
这群学院派对基础科学定律的信仰,超过了对行业经验的遵从。他们相信香农定律保证了CDMA的潜力,相信摩尔定律最终会解决工程难题。
这是一种基于第一性原理的思考。正如Alan Kay所说:预测未来最好的方法是发明未来。
1989年11月7日,高通在圣迭戈进行了第一次CDMA演示。"高通打通的第一个CDMA通话是用一辆小旅行车装着设备完成的。"孟樸说。这辆装满30磅设备的面包车,是高通挑战不可能的第一个里程碑。
但证明技术可行只是开始。从实验室到商用,高通又花费了数年。通过持续的工程创新,高通最终证明:技术的边界比人们想象的要远得多。
二. 一个改变游戏规则的决定
当CDMA实现商用后,高通当时拥有一个选择权:成为下一个垂直集成的通信帝国,还是用开放创新改变产业结构?
必须回到90年代的语境中理解这个选择的重量。孟樸讲了1991年日内瓦世界电信展的故事:"那时候每家企业包一个馆,一些超级大型通信公司,恨不得连螺丝钉都要自己做。"
如果高通选择这条路,它或许能成为一个强大的设备制造商,但移动通信的历史将截然不同。
高通做出了一个改变产业几何学的决策:战略舍弃。1998年至2000年间,高通先后将网络基础设施业务卖给爱立信,将手机制造业务卖给京瓷。
这是反向操作。它违背了"做大做全"的商业本能,放弃了眼前庞大的硬件收入,坚守产业链最上游的基础研发,专注于『芯片』设计和技术授权。
与此同时,高通选择了"Fabless"(无晶圆厂)模式。这在当时同样是异类。AMD创始人那句"真正的男人都有晶圆厂"生动反映了当时行业对重资产制造的迷恋。
通过"战略舍弃",高通开启了"水平集成"的革命,确立了"发明-分享-协作"的商业模式。
这一模式的颠覆性在于,它从根本上改变了产业动力学。移动通信涉及众多的技术,如果每个厂商都要自己从头做起,创新成本会高得难以承受。
高通没有选择成为帝国,而是选择成为生态的"基岩",成为一个少数派。
三. 穿越周期的能力
做一次正确的选择或许不难,但是高通从3G时代到5G时代,历经每一代移动通信技术迭代,都立于潮头,就一定不是运气的结果。
另一个插曲剧情,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高通能够穿越周期,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技术名词WiMAX。
本世纪初,WiMAX技术(与Wi-Fi技术同源)很受关注,市场声浪极大,"当时有专家说一个城市装几十个WiMAX基站就能解决全部通信问题。"
高通的反应并非基于立场的本能排斥。孟樸透露了一个关键细节:"艾文·雅各布当时组织了三个研发团队,同时研究WiMAX的可行性。"
这是将科学研究中的"可重复性验证"应用于商业战略。通过三个独立团队进行"背靠背"研究,最大限度消除偏见和立场影响。
"最后三个团队得出的结论都是它不可行。"孟樸说,"这是一种非常严谨的做技术的态度,而不是仅凭管理层的喜好决定。"
克服"非我发明"综合症,高通做了不仅一次。3G时代,高通是CDMA的代名词。但到了4G,技术路线转向OFDM。"大家觉得这跟高通没关系了。"
显然,如果固守CDMA阵地,高通很可能在4G时代掉队。但2005年,高通以6亿美元💵收购了OFDMA技术先驱Flarion Technologies。通过将Flarion的技术与自身在CDMA时代的积累结合,高通在4G时代再次确立了领导地位。
当然,支撑这种穿越能力的,除了判断,还有硬投入。高通坚持每年将约20%的营收投入研发,累计研发投入超过1000亿美元💵。孟樸强调:"高通着眼未来10-15年行业瓶颈来投入研发和解决问题,不会急功近利。"
XR(扩展现实)是另一个例子。这个充满挫折的领域,许多巨头都曾高调进入又黯然退出。但高通持续投入超过十年。"我们认为这将会是一个持有量达到手机量级的终端。"
四. 效率哲学与AI的"非共识"
既然我们要讲的故事,从『骁龙』峰会而起,自然我们就要讲一讲『骁龙』的传承了。
在看我看,如果说CDMA和水平集成定义了高通的连接哲学和商业哲学,那么"『骁龙』"则体现了高通对计算架构的理解,这是一种关于"效率"的哲学。
PC时代的主导哲学是以CPU为核心的通用计算,追求绝对峰值性能。高通从移动通信的严苛环境中看到了不同的未来:能效比比峰值性能更重要。
2007年『骁龙』诞生时,高通做出两个"非共识"决策:一是高度集成化(SoC),将通信、计算、图形等全部集成到单一『芯片』;二是"异构计算"——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处理单元。
CPU擅长逻辑控制,GPU擅长并行处理,DSP擅长音频,NPU专为AI优化。通过将不同工作负载分配给最合适的处理单元,异构计算可以在更低功耗下实现更高性能。
这种对"效率"而非"力量"的信仰,是高通区别于传统计算公司的核心。孟樸强调:"真正能大规模商用的,一定要做好性能、功耗和成本的平衡。"
不出意外,当AI浪潮席卷而来,所有人都在追逐云端大模型时,高通又一次站在了"非共识"的一边。
过去两年,业界集体追求云端大模型,参数从千亿到万亿不断攀升。OpenAI、谷歌、Meta都在比拼谁的模型更大、算力更强。孟樸坦言,在端侧AI这个问题上,高通看重端侧发展趋势,"还是比较孤独的"。"
但高通看到了不同的未来。安蒙在峰会上展示了六个AI预测,核心是"AI是新的UI,从以『智能手机』为中心转向以智能体为中心,且混合AI是生成式AI的未来"。
高通有自己的逻辑:基于生成式AI的搜索成本可能是传统搜索的数倍,如果所有推理都在云端,成本将无法承受;自动驾驶、实时翻译等应用需要毫秒级响应,云端延迟无法满足;隐私数据需要本地处理;个性化体验需要端侧学习。
张亚勤院士在峰会上的一个预测也和高通的判断相互印证:"AI生态将会创造比上一波移动『互联网』大100倍的市场价值空间。"而这个100倍的机会,不只在云端,更在每一个智能终端上。
几个月来,产业风向正在转变。"已经看到过去几个月,行业里越来越多人开始认同,认为AI大模型的商用落地一定要在终端侧。"孟樸说。
有意思的是,七年前高通和众多国内手机企业,宣布了一个的"5G领航计划",这项合作让中国手机厂商站在了全球5G的最前沿;今天,高通在今年『骁龙』峰会上,又与中国伙伴一起发布了"AI加速计划"。从5G到AI,高通继续押注那些"非共识"的未来。
五. 中国变量,全球变量
让我们把视线再回到高通中国,做一个简短回顾。
在过去30年里,中国从全球供应链的一环,成长为全球创新的重要一极。
曾几何时,大多数跨国公司对中国的定位是"市场"或"供应链"。但高通从一开始就将中国视为全球创新的合作伙伴。"我们更看重和中国移动通信产业的合作,实现全球共赢。"孟樸说。
这种合作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走出去"。2005年前后,中国3G市场尚未启动,但全球3G已经发展很好。高通提出帮助中国企业"走出去、走上去、走进去",用自己的全球解决方案和团队架构支持中国客户开拓海外市场。
第二阶段是融入全球研发节奏。4G时代中期,中国客户开始要求全球首发高通『芯片』。这要求中国企业融入高通"24小时不停转动"的全球研发机器。高通对中国伙伴提出挑战:在高通全部研发所在之处,也要有你们的研发体系。
第三阶段,就是我们前边已经讲过的5G时代的"领航"。在AI时代,高通中国和生态伙伴,也就进入了另一个创新循环。
在这个过程中,有趣的自然是,中国产业创新开始倒逼高通创新,互相成就。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总结,会是高通参与其中的“中国变量”已经成为移动产业创新的“全球变量”。
影像技术上,中国消费者对拍照的极致追求催生了AI美颜、多摄像头、超级夜景等需求。"中国厂商推着我们在『芯片』影像能力上提升。"
智能汽车领域更显著。中国造车新势力将开发周期从5-7年压缩到18-24个月,重新定义了智能座舱。国外把智能座舱当作通行工具的一部分,中国厂商将汽车定义为"生活空间","冰箱、彩电、大沙发"的上车体现了这种理念差异。
实际上,为适应"中国速度",很多年前,高通将中国区独立出来,直接向总部汇报,"就是要体现中国在国际上的产业地位。"
最后讲个小故事作为收尾。
我在之前与孟樸的交流中问了一个问题,安蒙访华的时候,你们交流的主要话题是什么。结果我以为的“送分题”成了“送命题”。
孟樸说,安蒙访华期间,反而是他们交流最少的时候,因为日常业务管理问题是实时沟通的,根本无需要等访华。
因此,如果说『骁龙』峰会在中美同时举办,是一个跨国公司的不寻常。那么,高通CEO安蒙的访华工作,显然就是高通与中国产业界密切沟通的平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