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理性主义的绝对胜利
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世界科学中心从英国转移至法国。这并非简单的接力,而是一次范式的转换。
英国科学在经验主义熏陶下,带着实用、渐进甚至些许混乱的气质(如牛顿模糊的“流数”),而法国科学则是理性主义的胜利。其背后,是笛卡尔播下的种子,经启蒙运动的滋养,最终在法国大革命的狂飙中绽放出的绚烂之花。
我们将清晰地看到,一种追求统一性、严格性、公理化的哲学意志,如何直接塑造了法国的数学成就,并通过这些数学工具,重塑了整个自然科学的面貌。
哲学基础:理性主义、启蒙运动与法国大革命的融合
法国取代英国成为世界科学中心,并非偶然。这一地位的背后,是一场持续了近两个世纪的哲学思想的酝酿与发酵。这些思潮彻底重塑了法国知识界的思维方式,为一种全新的、系统性的科学范式铺平了道路。
做出核心贡献的哲学思潮如下。
勒内·笛卡尔:理性主义与机械论哲学的奠基
笛卡尔是法国理性哲学的开山鼻祖,是法国科学精神的哲学之父,他的思想为后来的法国科学奠定了最根本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1)笛卡尔的世界观完全抛弃了至高无上的存在——上帝
他将世界分为两个实体,心灵(思考的、不占空间的)和物质(广延的、占空间的)。
这一世界观对科学具有革命性意义。它将物质世界彻底去神秘化,自然界的物质没有了目的、灵魂和神秘属性,它只是一台由机械规律支配的机器。
这为用纯粹的力学和数学来解释一切自然现象扫清了哲学障碍。动物被看作是自动机器,人体也被视为一台复杂的钟表。
(2)笛卡尔认识论主张“普遍怀疑”与“我思故我在”
笛卡尔提出,要获得确凿无误的知识,必须首先怀疑所有可能被怀疑的事物,包括感官经验、传统教条甚至数学真理。只有经过这种彻底怀疑后仍无法被撼动的基石,才是知识的可靠起点。
他试图为所有知识找到一个绝对可靠的基础。他运用普遍怀疑的方法,最终发现唯一无法被怀疑、无法被撼动的基石是“正在怀疑的自己”,由此得出“我思故我在”这一哲学第一原理。
基于笛卡尔的第一原理,他确立了理性(而非经验或权威)作为知识最高裁判的地位。
这一观念影射到认识论上,他认为真正的知识必须像几何学一样,从一个清晰自明的起点出发,通过逻辑演绎构建起来。
(3)笛卡尔对数学的认识,他主张数学是知识的模型
笛卡尔认为,所有科学都应该是数学化的。他尝试建立一种“普遍数学”,作为所有科学的统一语言。
他本人践行了这一理念,发明了解析几何(笛卡尔坐标系),将代数和几何统一起来。
这不仅是数学工具的革命,更是一种哲学观的实现。几何图形可以代数化,意味着物理空间的关系可以被精确计算。
这为后世用数学分析物理世界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工具和信念。
笛卡尔为法国科学注入了理性至上、机械论世界观和数学化理想的灵魂。
虽然,他的许多具体物理理论,如旋涡说,后来被牛顿推翻,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哲学精神对法国科学的深刻影响。
启蒙运动:理性、批判与知识系统化的集体发力
18世纪的启蒙运动将笛卡尔的理性主义发扬光大,并将其应用于社会、政治和知识的每一个角落。其核心精神是:敢于运用你自己的理性!
(1)主张理性是最高权威
启蒙思想家们相信,人类理性能够理解自然、改善社会、推动进步。一切传统、制度和信仰都必须放在理性的法庭上接受审判。
启蒙思想家们深信,宇宙像一台巨大的机器,其运行遵循着像数学一样精确、永恒的法则。人类的理性可以通过演绎法(从一般原理推导出具体知识)来发现这些法则。
因此,“放在理性的法庭上接受审判”意味着,任何命题都必须经过清晰、逻辑、数学化的证明,才能被接受为真理。传统、信仰或权威本身不再构成有效的证据。
在科学上,形成了一种不盲从、凡事问个为什么的批判性思维氛围。法国科学家不再满足知道“是什么”(What),更要探究“为什么”(Why)和“如何推导而来”(How)。
这为挑战一切权威,包括牛顿的权威,提供了勇气。法国科学家不再满足于接受英国的结论,而是要用自己的理性去检验、重构甚至超越它。
皮埃尔-路易·德·莫佩尔蒂等人通过远征测量,用事实验证了牛顿关于地球是扁球体的预言,击败了笛卡尔学派的“长球体”说。这是用理性的观察和数学计算来裁决理论争端。
约瑟夫-路易·拉格朗日(Joseph-Louis Lagrange) 和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Pierre-Simon Laplace) 等后来的法国数学物理学家,致力于用更优雅、更普遍的分析力学和天体力学来重构牛顿物理学,将其表达为更抽象、更数学化的形式,这可以说是理性决定论的巅峰。
科学活动本身被视为理性最高贵的体现。
(2)坚持批判与怀疑精神
启蒙运动的核心引擎就是批判与怀疑精神。在这一过程中,有两位关键人物伏尔泰和孟德斯鸠。
伏尔泰作为“批判的利剑”,他的主要武器是讽刺、讥笑和公开的批判,目的是粉碎教会的迷信、偏执和专制的“恶名”。因此,他将“英式的理性”——牛顿的力学体系和洛克的经验论哲学引入法国。
孟德斯鸠作为“理性的建筑师”,他将牛顿分析自然的方法应用到了分析人类社会和政治制度上。在他的巨著《论法的精神》中,他试图像科学家发现物理定律一样,发现政治与社会背后的“法”(即规律和原则)。他的伟大政治遗产“三权分立”就是基于对权力本性的理性分析。
启蒙运动的批判与怀疑精神对数学和科学的影响是根本性的。
它赋予了科学家挑战任何权威理论的勇气,包括牛顿本人;它将“验证”而非“引用”确立为科学工作的核心;它推动了所有科学领域的数学化和公理化,追求逻辑的绝对严密;它促使科学家寻求更深层次、更普适的解释,而不仅仅是现象描述。
最终,这种精神将科学从一种可能陷入新的教条主义(“牛顿主义”)的风险中拯救出来,并将其塑造成一种永恒的、自我批判的、不断进步的事业。这正是现代科学精神的直接源头。
(3)主张知识系统化与百科全书精神
狄德罗和达朗贝尔主编的《百科全书,或科学、艺术与工艺详解辞典》(简称《百科全书》)是启蒙精神的最高体现,是启蒙运动的丰碑。
其目标是将人类全部知识组织成一个统一的、理性的系统。这培养了法国科学家的系统化抱负——他们不满足于解决孤立问题,而是致力于构建宏大的、包罗万象的理论体系。
这不得不讲述“百科全书派”。
百科全书派,通常指参与狄德罗和达朗贝尔主编的《百科全书》编纂工作的作者、学者和思想家群体。他们是启蒙思想的积极传播者和实践者;他们不仅仅是编者,更是思想的战士。
从百科全书派核心人物可见一斑。
总主编德尼·狄德罗:他是项目的灵魂人物,负责了大部分的组织、约稿、编辑和撰写工作,并为之奋斗了二十多年。他是一位全才,撰写了大量关于哲学、艺术、政治和科学的词条。
科学主编让·勒朗·达朗贝尔:著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负责《百科全书》的科学和数学部分。他撰写了著名的《绪论》,系统地阐述了人类知识的起源、历史和分类,贡献巨大。
其他著名撰稿人,我们同样耳熟能详。它们有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布丰、魁奈、杜尔哥、霍尔巴赫等。
《百科全书》的目的不仅是收集知识,而是批判迷信和错误观念,更是要揭示各门知识之间的内在理性联系,将一切知识置于理性审视之下,
它详细记录了当时的工艺和技术,将工匠的实践经验提升到理性分析的高度,促进了科学与技术的融合。
它试图建立统一、清晰、理性的科学术语体系,对抗混乱的传统命名法(拉瓦锡后来的化学命名改革即源于此精神)。
它旨在将人类全部知识组织成一个相互关联的、理性的系统。这培养了法国科学家追求知识普遍性和系统性的宏大志向。
它使得科学的批判和怀疑方法论得以向广大受过教育的公众传播,塑造了整个社会的智识氛围,为法国大革命后建立新型精英大学奠定了大众基础。
法国大革命及其精神:破旧立新与精英崇拜
1789年,法国大革命不仅是政治事件,更是一种哲学精神的极端实践,它直接影响了法国科学中心的形成。
(1)破旧立新的精神。大革命旨在粉碎一切旧制度、旧传统,按照理性原则重建一个新世界。这种“扫清地基、重新设计”的气魄,投射到科学上,就是对现有知识体系进行彻底的重构和公理化。
(2)精英理性治国的理念。新政权需要基于理性和能力,而非出身来选拔人才。这催生了像巴黎综合理工学院和巴黎高等师范学院这样的新型机构。它们的目标是培养共和国的『工程师』和教师精英,其核心课程就是高度严格的数学和物理科学。这为国家系统性、大规模地培养顶尖科学人才提供了制度保障。
(3)科学为国家服务的理念。科学不再是绅士的业余爱好,而是为国家服务的强大工具(用于军事、工程、制造)。这既为科学带来了国家资源,也赋予了科学家崇高的社会地位。
小结:法国科学中心的哲学准备
在法国成为世界科学中心之前,其哲学思想已经完成了以下准备:
提供了世界观:笛卡尔的机械论哲学,将自然视为一台可用数学分析的机器;
提供了方法论:笛卡尔的演绎理性和启蒙运动的批判精神,确立了追求绝对清晰和确定性的思维模式;
提供了科学抱负:启蒙运动的系统化和百科全书理想,激发了构建宏大、统一知识体系的雄心;
提供了社会动力:大革命的破旧立新精神和对精英教育的重视,创造了培育顶尖人才的制度环境。
哲学对数学的塑造:对绝对严密性与普遍性的追求
在上述哲学氛围下,法国的数学发展呈现出与英国截然不同的风格,追求抽象性、普遍性和逻辑的绝对严密性,这里仅以笛卡尔、拉格朗日、柯西为例,其他典型代表如拉普拉斯、勒让德、傅里叶、伽罗瓦等。
笛卡尔的解析几何——理性主义哲学的数学实践
笛卡尔建立解析几何完全基于其理性主义哲学的驱动。
(1)追求统一性。笛卡尔的哲学雄心是构建一个统一所有知识的体系。
他认为代数与几何的分离是阻碍知识进步的一大障碍。代数擅长推理和计算,但过于抽象;几何擅长提供直观,但证明过程复杂。他寻求一种能将两者优势结合起来的通用方法。
(2)怀疑与重建。他的普遍怀疑方法要求,真正可靠的知识必须建立在无可置疑的坚实基础之上。对于数学,他追求一种比欧氏几何更加直接、更加“理性”的证明和发现方法。
(3)机械论世界观:他将自然看作一部机器,其运动必然遵循可测量的规律。要理解这部机器,需要一种能够精确计算和度量的工具。
在上述理性主义哲学的驱动下,他创立了解析几何。
解析几何的核心创新在于引入了坐标系。
他建立了平面上的点与有序实数对(x, y) 之间的一一对应关系。
这样一来,几何形状(如曲线)就可以用代数方程(如f(x,y)=0)来表示;反之,一个代数方程也可以在几何上被直观地表示为一条曲线。
这彻底改变了数学的研究范式。
(1)几何问题代数化,证明一个几何定理可以转化为求解一个代数问题。
(2)代数问题几何化,求解一个代数方程可以转化为寻找曲线与坐标轴的交点。
(3)能研究前所未有的曲线,那些难以用传统尺规作图定义的曲线,现在可以通过方程来轻松定义和研究。
因此,解析几何的创立,是哲学思想(理性主义、统一性、机械论)直接引导数学工具创新的典范。
笛卡尔并非为了数学而数学。他发明解析几何,是为了践行其哲学理想。
它是“普遍数学”的雏形,解析几何提供了一种处理数量和空间关系的统一框架,是通向他所设想的统一知识体系的关键一步。
它是理性方法的胜利,它使得数学推理更加机械化、程序化,减少了對几何直观的依赖,更符合“纯粹理性”的要求。
没有笛卡尔的哲学雄心,或许就不会有坐标系概念的诞生。这是一个比微积分严格化更早、也更根本的“哲学塑造数学”的案例。
分析力学——拉格朗日的“无图”革命
约瑟夫-路易·拉格朗日在理性主义哲学驱动下,认为牛顿《原理》中的几何证明虽然正确,但依赖于图形和直觉,不够“理性”和“普遍”。他追求一种纯粹的分析方法,摆脱几何直观的影响。
拉格朗日的变分法是他对数学和物理学最伟大的贡献之一,也是启蒙运动时期理性思想达到新高度的典范。
拉格朗日的变分法把普通微积分寻找一个函数的极值点(最大值或最小值)问题,转化为寻找一个函数的函数(称为“泛函”)的极值。它不是找一个点,而是找一整条曲线或一个函数。
他推导出的欧拉-拉格朗日方程,将一个复杂的、全局的“寻找最优曲线”问题,转化为了一个可以逐步求解的局部微分方程问题。这是数学上的一个巨大飞跃。
它完美体现了用统一的、优美的数学原理来理解和描述自然的启蒙理想。
同时,启蒙运动带来的系统化精神,促使他追求将整个力学重构为一个统一、优美的数学系统。
1788年,在他的《分析力学》中,他自豪地宣称:“本书中找不到一幅图。”他完全使用微分方程和变分法,从“虚功原理”和“达朗贝尔原理”等少数几个抽象原理出发,通过纯粹的分析演绎,重建了整个力学体系。
这是理性主义哲学的彻底胜利。它将物理学彻底数学化,并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抽象和普遍高度。力学成了分析数学的一个分支。
微积分的严格化——柯西的ε-δ语言
柯西的ε-δ 语言是微积分发展史上最为关键的一步。这一工作彻底解决了微积分自诞生以来长达一个多世纪的逻辑困境,是其严格化的基石,是启蒙精神的终极产物,也是启蒙运动追求的“理性至上”和“逻辑严密”精神在数学领域的最高体现之一。
在理性主义看来,牛顿和莱布尼茨发明的微积分(他们称之为“流数术”和“无穷小演算”),建立在一个令人不安的概念上——无穷小量(Infinitesimal),尽管它强大到足以描述整个宇宙的运动,并且得到经验主义和实用主义的肯定。
在牛顿和莱布尼茨发明的微积分中,无穷小被描述为“比任何给定的数都小,但又大于零”的量。例如,求导数时,他们需要先取一个无穷小增量进行计算,最后又把它“忽略”或“抛弃”。
哲学家贝克莱主教准确地抓住了这个逻辑漏洞,他讽刺无穷小量是“逝去量的鬼魂”。他的批评切中要害:如果无穷小增量是零,就不能做分母;如果不是零,为什么最后可以把它舍去?这在整个逻辑上是矛盾的。
在整个18世纪,数学家们靠着直觉和惊人的技巧使用微积分,并取得了巨大成功(尤其是欧拉、拉格朗日等),但它的基础始终摇摇欲坠。
这是严格理性主义者柯西所不能忍受的哲学污点,数学必须绝对清晰、明确。
柯西用清晰的代数关系(ε和δ的动态博弈)取代牛顿和莱布尼茨依赖的模糊“无穷小”概念,就像拉瓦锡用定量实验推翻燃素说。需要强调这种“严格化”不是修补细节,而是彻底用理性重建微积分的哲学基础,使其能经受住贝克莱“鬼魂”式的怀疑主义批判。
柯西的解决方案是用“有限量”定义极限,驱逐“无穷小”。他完全摒弃了令人困惑的“无穷小”实体的概念,转而用清晰的、有限的代数关系来定义微积分的所有核心概念(极限、连续、导数、积分)。他的武器就是ε-δ语言。
柯西认识到,微积分的核心不是“无穷小”这个“东西”,而是“无限逼近”这个“过程”。ε-δ语言就是用来精确描述这个逼近过程的。
关于连续性:如果lim_(x->a) f(x) = f(a),则函数在 a 点连续。这直接可以用ε-δ语言表述。
关于导数:导数不再是两个“无穷小”的比值,而是极限。这个极限的存在性和值,完全由ε-δ语言来严格判断。
关于积分:柯西将积分定义为一个和的极限。他将区间细分,不再要求子区间长度是“无穷小”,而是让最大的子区间长度趋近于零,并取黎曼和的极限。这为后来黎曼的积分理论铺平了道路。
柯西的工作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与影响。
柯西的工作将微积分从逻辑悖论中拯救了出来,为其提供了符合启蒙理性标准的、坚实可靠的基础。数学分析作为一门严格的学科正式诞生。
标志着数学从重视“计算”和“直觉”转向重视“严格证明”和“逻辑严密”。ε-δ语言成为所有严肃数学分析课程的入门第一课。
后来魏尔斯特拉斯(Weierstrass) 等人进一步打磨了这些定义,使其更加精确(我们今天使用的ε-δ定义其最终形式主要归功于魏尔斯特拉斯),并最终由戴德金(Dedekind) 等人用严格的实数理论完成了微积分基础大厦的最后封顶。
小结:在理性主义的驱动下,法国数学家如拉普拉斯、勒让德、傅里叶、伽罗瓦等的工作都带有强烈的普遍化、抽象化和严格化倾向。他们致力于将数学构建成一个自治的、逻辑严密的庞大体系。
数学对科学的理性建构:自然规律的终极表达
法国科学家将他们所创造的强大、严格的数学工具,应用于理解自然,构建起一座座理性的丰碑。以拉普拉斯和傅立叶为例。
拉普拉斯的决定论宇宙
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基于笛卡尔的机械论世界观和启蒙运动的决定论信念,运用微分方程、势理论、概率论等当时最先进的分析工具,完成巨著《天体力学》。
拉普拉斯巨著《天体力学》的目标是,证明太阳系是一个稳定的、完全由牛顿定律支配的机械系统。
他成功地将牛顿力学推向极致,解释了诸多牛顿未能处理的细节(如行星轨道的振动、土星环的形状等)。
他几乎单凭数学计算就预测了海王星的存在(后由伽勒观测证实)。
他提出了著名的思想实验——“拉普拉斯妖”,一个拥有无限计算能力的“智者”,只要知道宇宙中所有粒子某一时刻的位置和速度,就能根据牛顿定律推算出宇宙的过去和未来。这是法国理性主义决定论的终极表达,是数学万能论的哲学宣言。
傅里叶分析破解热传导的数学密码
约瑟夫·傅里叶坚信任何物理现象(哪怕是看似“质”的热)都必然有潜在的数学规律。为了求解热传导方程,傅里叶突破性地提出了傅里叶级数(任意函数都可表示为三角函数的无穷级数)。
傅里叶在《热的解析理论》中成功地将热学现象数学化,开创了数学物理的新领域。他的工作表明,数学分析的力量可以穿透不同的物理领域,揭示其背后统一的数学结构。
傅里叶的分析方法后来成为处理周期现象、信号分析、量子力学等无数领域的核心工具,完美体现了“数学是科学通用语言”的笛卡尔理想。
法国的“哲学—数学—科学”联动链条清晰而有力
哲学层(驱动与设计):
理性主义提供了方法论,知识必须源于不证自明的公理,并通过演绎达到绝对确定。
启蒙运动提供了宏大抱负,构建统一、普适的知识体系。
大革命精神提供了社会动力与制度,破旧立新的气魄和精英教育体系。
数学层(工具创造):
为满足哲学对严格性和普遍性的要求,数学家们重塑了数学分析本身。分析数学(微积分严格化、分析力学、傅里叶分析等)提供了核心语言和工具,
科学层(实现与验证):
天体力学、数学物理、分析化学提供了对自然现象的数学化描述和统一解释。运用严格的数学工具,实现了对物理世界的理性化重建。
数学对哲学的反馈
数学的巨大成功和其内部的发展,深刻地反哺和重塑了哲学思想。
宇宙决定论的巅峰
拉普拉斯用微分方程和牛顿定律,完美地将太阳系表述为一个确定性系统。这催生了科学决定论的巅峰形态——“拉普拉斯妖” 的设想。
这一思想表明,整个宇宙的过去和未来,在原则上都可以通过数学计算来完全确定。这极大地强化了机械论哲学,并似乎为唯物主义提供了最强有力的支持。
这是数学成功对哲学世界观的直接反馈和强化。
分析严格化对理性主义本身的修正
柯西、魏尔斯特拉斯等人为微积分建立了严格的ε-δ极限理论,清除了“无穷小”的逻辑瑕疵。这项工作是建立在纯粹的逻辑和符号定义之上。
这促使哲学思考发生转变,知识的确定性基础是什么?是从康德所说的“先天直观形式”而来,还是从语言的逻辑结构而来?这为后来的逻辑实证主义和分析哲学埋下了伏笔。
结论及启示:法国世界科学中心的崛起,是理性主义哲学一次波澜壮阔的凯旋。它证明了一种基于绝对理性、系统化设计和国家力量的科学发展模式,同样能取得辉煌成就。
法国范式留下了一份厚重的遗产。它赋予了数学无与伦比的严格性和普遍性,将物理学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并创建了现代科学教育和大规模研究的制度雏形。尽管其决定论梦想后来受到量子力学等的挑战,但那份用数学理性理解和重构世界的雄心,至今仍是科学探索最强大的动力之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