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前，袁玫在安徽。
她在黄梅戏剧院，是一个演员。跟着马兰、吴琼这些人一起唱戏。唱《天仙配》，也唱《女驸马》。她长得好看，身段也好，有股灵气。但老师们都说，她的嗓子不算最好的。在剧院里，她不是那个最顶尖的角儿。日子就这么过着，在后台化妆，在台上走步，一天又一天。
1983年，北京有件大事。中央电视台要拍一部电视剧，叫《红楼梦》。消息传开，全国都在说这件事。剧组要从全国选演员，一张通知，让无数年轻人心里起了念头。谁不想进大观园看一看呢。
剧组的人很忙。桌子上堆着厚厚的名单，每个名字都可能是一个角色。导演叫王扶林，他为了选人，整夜不睡觉。他说，就算熬秃了头，也得把这群对的人找出来。要找到对的人，光长得好看是不够的。
剧组的信送到了安徽省黄梅戏剧院。袁玫看到了，她报了名，心里没什么犹豫。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劝她，说她长得水灵，应该去试林黛玉。人们开玩笑叫她“袁妹妹”，觉得她一定能选上。
可她自己心里不这么想。她确实想演主角，但当她到了北京，看到其他来试镜的女孩，想法就变了。
她看到了陈晓旭。只看了一眼，袁玫心里就冒出一句话：林黛玉应该是她那个样子。不用演，站在那里就是了。自己没那种感觉。
林黛玉的念头断了。她又想，那试一试薛宝钗吧。宝钗是另一个重要的角色。可没等她多想，又一个人走了进来，叫张莉。张莉的样子明媚又大方，一举一动都带着温和的气度。剧组的人一看，都觉得这就是书里走出来的宝姐姐。
薛宝钗的念头也断了。
袁玫又想到了鸳鸯这个角色。鸳鸯是贾母身边最重要的大丫鬟，性格刚烈。她去试了，但剧组的人觉得她身上少了点那股“狠劲”。她的眉眼之间太柔和，演不出那种决绝的样子。
想演的角色，一个接一个地从她面前走开了。
是导演王扶林看着她，想了很久。王扶林对她说，你不如试试袭人。
袭人是贾宝玉身边最重要的大丫鬟。曹雪芹在书里写她，是“容长脸面，细条身材”。这句话用来形容袁玫，刚刚好。导演觉得她身上有种稳重和温柔的气质，像个会照顾人的大姐姐。
袁玫想了想，同意了。她留了下来，演袭人。
后来演贾宝玉的欧阳奋强，第一次在剧组食堂见到袁玫。很多年后他还记得，说当时看到她，觉得太漂亮了，眼睛都不敢直视，只能偷偷地看。当时的剧组就像一个大家庭，所有人都在互相观察，猜测谁会演哪个角色。
袁玫自己回忆起来，会笑着说，当时大家都像看猴一样看着她。
角色定下来之后，所有人被拉到圆明园开始上课。这不是直接演戏，而是学习。学原著，学书法，学弹琴，学清朝的礼节。导演王扶林告诉袁玫，演戏曲的人，习惯把情绪都表现在脸上。但演袭人不行。
他说：“戏曲演员只演三分就够了。”
袁玫当时点头说懂了，其实心里很紧张。袭人这个角色，镜头非常多，但她不能抢镜。她得一直在宝玉身边，用很小的动作和眼神来表现自己。演过了，会显得很扎眼；演得太少，又没有存在感。这个分寸特别难拿。
拍第一场戏的时候，她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连镜头都不敢看。后来慢慢习惯了，才和欧阳奋强他们一起去看回放。导演夸她一句，她才敢松一口气。
电视剧一共拍了三年。这三年里，他们拿的工资很少。一集戏三十块钱，三十六集拍下来，总共一千零八十块。没人是为了钱来的。在那个年代，能参与《红楼梦》这部作品，本身就是一件比钱重要太多的事情。
电视剧播出后，全国轰动。袁玫扮演的袭人，温柔、体贴、有分寸，观众都记住了她。她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回不去了。她回不去安徽的黄梅戏舞台了。《红楼梦》给了她一个全新的世界，但也让她和过去的路彻底告别。在北京参加完一场晚会，她唱了最后一段黄梅调。唱完之后，心里没有激动，反而觉得很平静，好像跟什么东西说了再见。
她想从安徽的剧院调到北京工作，但手续拖了很久。这期间，她又拍了别的电视剧。她在影视圈的路越走越远，戏台上的那个自己，也越来越模糊。
后来，袁玫做了一个决定。她离开了北京，去了广州。
那时候的广州，充满了机会。她不再演戏，开始做生意。她开着一辆黄色的小跑车，活得非常自在。她的老朋友们，比如演吴琼的那些姐妹，说她活得最洒脱。
有一个故事，很多人都记得。袁玫请朋友们去一家小馆子吃饭。她拉着服务员问，你们这里有没有鱼翅？有没有鲍鱼？服务员都摇头说没有。她才笑着说，那来一盘咸菜肉丝吧。一桌子人都笑了。
这才是真实的袁玫，和戏里那个温婉顺从的袭人，完全是两个人。
戏里的袭人，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小心翼翼地活着。戏外的袁玫，直接、坦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得热热闹闹。朋友们有时觉得她太有自己的主意，但也都明白，她就是这样的人，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她从演员转去做幕后，成了一名制片人。她筹拍了电视剧《故乡的云》，事业做得有声有色。她的人生，从舞台转到了商场，这条路走得比演员的路更长。
她很少再回头看。
只是每次回北京，她都会抱怨天气太干太冷。可一离开北京，又会想念那里的热闹。有些关系就是这样，断不掉，也离不开。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提起袁玫，还是会想起那个温柔的袭人。但真实的她，早已在南方的珠江边，活成了另一个样子。她的人生充满了试探、转折和选择。她没有成为她最初想演的林黛玉，也没有成为薛宝钗。
她最终演的，是她自己。这个角色，比书里的任何一个，都更真实，也更精彩。经典之所以是经典，是因为它成就了很多人，也让很多人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