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的某个深夜,香港电视台灯火通明,一档别开生面的节目正在热烈录制——《今夜不设防》。节目中,黄霑、倪匡和蔡澜三人斜靠沙发,酒杯轻握,话语间充满玩世不恭的幽默和随性。他们对面坐着一位来做客的女明星,谈笑风生,风月八卦交织,嬉皮笑脸中尽显自由自在的风情。这档节目大胆开放,是香港电视史上少有的深夜脱口秀,内容奔放,尺度超前,堪称当时文化圈的一面镜子——多元、开放、敢说敢玩。
谈到这三位才子,人们常习惯把他们和金庸一起并称“香港四大才子”。然而,蔡澜却毫不掩饰地表示:“金庸不应该跟我们混在一起。”他并非谦虚,而是坦言事实。金庸与他们风格迥异,出身书香门第,1924年出生,是四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位;蔡澜则是最年轻的,1941年出生。金庸不仅是武侠小说大师,更是《明报》的创办者,凭借这份事业撑起了战后香港的中产文化,他远远走在时代前列。
相比之下,黄霑、倪匡和蔡澜都曾或多或少在金庸的世界里工作、受益。蔡澜写过《明报》副刊,倪匡曾为金庸代笔,黄霑写歌词时也不乏参考金庸作品的情节。金庸是他们的前辈、老板、规矩严明的“主编”,而他们三人则是生活中自由玩乐的“玩咖”。虽同为文化圈内的顶尖人物,他们的气质和人生选择却截然不同。
倪匡是典型的快笔作家,能够一日写成一万字,有人问他是否担心质量,他轻松回应:“不会,反正有人看。”他坦言写作目的不是文学理想,而是赚钱,语气中毫无掩饰。黄霑则更加放得开,博士毕业后转行唱粤语流行歌,词作如《沧海一声笑》《上海滩》《笑看风云》等,成为经典传世。他不仅涉猎电影、音乐,还玩女人、拜佛、信道、学玄学,人生丰富多彩。蔡澜则更为随性,周游世界,吃遍天下,他喜欢写美食,也写人生情调,提倡“尽兴”而活。他与张国荣是忘年交,与众多女星称兄道弟,文字中时常带着调侃,被戏称把美食文化写成了“黄段子”。
金庸则完全不同。他家学渊源深厚,祖父是清末状元,早年当记者,后来创办《明报》,严肃认真。武侠小说背后蕴藏着儒释道哲学,他敬佩的并非文人,而是如曾国藩、王阳明那样的立德立言者。他的朋友圈是社会名流和学界人士,谈历史论文化,年轻时极少参加花天酒地的娱乐活动,生活堪称“克制的艺术”。正因如此,蔡澜才说:“金庸不该和我们混在一起。”
四位才子均长寿且未曾真正退休,即便年老依旧笔耕不辍,频频亮相。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代表的“香港才子”气质逐渐成为时代回响。金庸晚年潜心修订小说,钻研国学,在清华大学攻读哲学博士,70多岁仍与年轻学子同堂听课。他自谦“不是学者,只是学生”,称自己写小说也不过中等水平,极其克制,连自我称赞都少有。倪匡坚持写作,直到2019年病重前还想重启“卫斯理系列”。黄霑患癌时仍录节目,谈生死如风轻云淡,“生命太短,浪费在医院不值得。”蔡澜则最为轻盈,九十多岁仍周游世界,拍美食节目,与不同人共享美味,谈天说地,始终坚持“做人就是要开心”。
他们各自活出了最极致的自己,风格迥异。金庸是“可以进庙”的那种人,其他三位则像庙外跳大神的“玩世者”。这种差异也反映在他们对名利的态度上。金庸对身份敏感,极少参与娱乐化采访,不轻易谈论他人,与三人交往不深,与蔡澜更是礼貌往来。他承认三人是才子,但自觉与他们不在一个世界。黄霑曾说:“我们三人是酒肉朋友,金庸是一个人坐楼上写书的。”倪匡则形象地说:“金庸写的是大江大海,我们写的是排水沟。”这话虽带自嘲,却满含尊重。
如今香港的黄金时代早已逝去,四大才子中只剩蔡澜还在人世。2025年,人们提起他们,记忆中最多的是“武侠巨匠金庸”,还有《今夜不设防》里酒杯碰撞的欢笑声。“才子”一词早已被时代遗忘,如今的“才子”或许就是那些短视频里写段子、讲笑话的网红。大众的记忆节奏变快,那些慢写书、慢生活的人显得格外遥远。
然而,这四人曾证明:一个人可以凭才华活出精彩,不靠门第,不靠背景,只靠写字、写歌、写吃,活得潇洒且长久。只是,写江湖的早已谢幕,说八卦的悄然退场。香港的夜仍热闹,但少了他们的欢笑。写武侠的已不再写江湖,写美食的少了请客,写流行的静默不唱歌,写科幻的停止造梦。江湖还在,才子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