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我们会将一个生动鲜活的人物拍成遥不可及的神祇。然而,在成为神之前,他们曾经都是普通人。在追求名声的过程中,首先需要的就是放下脸面。真正值得要面子的,是当你通过自身的努力,赢得观众的掌声和认可之时。
身为艺人,他们注定要接受公众的审视和评价。观众欣赏你的艺术作品,作品出色自然会为你喝彩,反之则难以立足于此。
实际情况是,许多人并不会将提名与获奖等同。但像费振翔这样的人却能将其视为一份荣耀。在白玉兰奖的提名公布那天,他正在进行一个剧本会议。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心中不禁暗想:“我得奖了!”周围人尚未明白情况,纷纷向导演道贺。随后才意识到是个小插曲,费导腼腆一笑,显得十分好玩。
然而,当颁奖典礼真正到来时,让他泪光闪烁的并不是因《山花烂漫时》赢得最佳导演,而是宋佳获得了最佳女演员。镜头捕捉的只是当下的一瞬,可费振翔内心却在不断回想宋佳饰演张桂梅校长时的种种场景。
很少有剧敢如此大胆地将主旋律呈现得如《山花烂漫时》般清新自然。它没有一味歌颂苦难,而是以简练直白的方式,讲述了一位激情四溢的女高教师的故事。剧中的张桂梅老师生动有趣,充满了生命力和人格魅力。
在事业上升期,选择成为导演的演员屈指可数,费振翔便是其中之一。他在四岁便出道,十五岁时在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中饰演“小石头”。2010年,他在浙版《西游记》中扮演孙悟空,逐渐积累了知名度。而导演管虎敏锐地洞察到费振翔的故事叙述才能,鼓励他向导演之路迈进。
抛开过往的成就,重新开始的过程并非易事,但对从小在戏班磨练成长的费振翔来说,他如同孙悟空般,最不怕的便是九九八十一难的考验。从年代剧《外滩钟声》到探险剧《怒晴湘西》《龙岭迷窟》,再到都市剧《纵有疾风起》和古装剧《星汉灿烂·月升沧海》,费振翔的导演技巧不断提升。而到了《山花烂漫时》,他又勇敢地放下了以往积累的技法,只是为了展现最真实有趣的张桂梅老师。
“一个人在三十年内专注做一件事情,没有成就的道理。”这是管虎导演在收他为徒时送给费振翔的勉励。在他导演生涯迈入第十五个年头时,费振翔对《影视独舌》表示:“我最怕的,就是我的成长空间不够大,无法容纳更多的才华。”
接下来,便是费振翔对他创作过程的精彩叙述。2025年,当他首次接触《山花烂漫时》时,心中并不仅充满对偶像的执着和如何拍好剧的压力,还有如何准确定位这部剧的困扰。传统的英模叙事似乎是最稳妥的拍法,第一版剧本已经算得上合格的主旋律作品,张老师的形象也与大家在纪录片中的印象相差无几。但总有疑问浮现:为何每次拍主旋律,总有种隔着距离的感觉?
我们似乎总是将那些充满活力的人物拍成高高在上的神灵。可是,历史上那些因辉煌事迹而被后人敬仰的神灵,在成神之前,也是一位普通人。
剧本各方面都可圈可点,但唯独缺少了“人”的气息。敢不敢更勇敢一些?不只是拍摄正面镜头,还可以从侧面、背面甚至不同的角度去展现张老师的真实形象。这个看似麻烦的想法,得到了歆光影业的康捷以及总制片人李行的全力支持。无论耗时多久,首要任务是将人物塑造得扎实立体。
费振翔与编剧商讨,暂时不要拘泥于剧本定位和情节事件的构建,先思考如何让张老师成为一个引人入胜的角色。尽管当时的资料仅限于纪录片,但他坚信张老师必定是一位有趣的灵魂:经历过磨难却依旧目光坚定的理想主义者,绝不会是沉闷、阴郁的存在。倘若一个人没有趣味,我不相信他能够成就任何大事。
剧本经过近一年的修改,未曾预料,张老师的真实比费振翔想象中有趣的多。在疫情期间,他与导演、制片、美术等团队成员一同来到学校,透过小门观察孩子们晨练的情形。几百个身着红衣的孩子们齐齐从校舍中掀涌而出,犹如洪水般奔涌而来。张老师的出现令他眼前一亮——一边举着喇叭,一边严厉教训学生们节约粮食,瞬间抓住了观众的眼球。一声令下,张老师那坚定的立场不容置疑,令人兴奋。
在早操结束后,张老师一眼便认出了在小门外眼巴巴等候的费振翔,毫不吝啬地招呼他们进入办公室。聊起孩子们,她东北口音的语调便显露出来。“这些孩子可真难管!”她的幽默让费振翔忍俊不禁。他进一步明确了自己的拍摄方向,所要展现的并不是“感动中国年度人物”或“全国道德模范”,而是一位亲切、幽默的校长,一个真实鲜活的东北姐姐。
他不想继续走传统主旋律的道路,而是希望以剧情片的方式去探索,要跳出固有框架,尝试声东击西。在角色外形和形象上,也绝不拘泥于表面特征。根据张老师真实的气质来挑选演员才是最重要的。最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宋佳,这位东北籍女演员不仅与张老师的家乡相同,还在两人曾合作的剧中留下了深厚的默契。
宋佳在阅读剧本时询问,有关张老师骑摩托车摔倒的桥段是否能成立,费振翔回答:“我们无法预见张老师成大人物之前。创作过程不应自我设限。”小花与制作团队一同对剧本逐个吟诵,在最初的演出中,她对于张老师的深入呼应令人兴奋。在一个多小时的互动中,以身体的方式让角色诞生,这就是演戏的幸福所在。
小花还提到了一个关键想法:能否让观众看不到演员宋佳的存在?费振翔对此激动不已。如果观众只会感慨“宋佳演得太好了”,那就说明张老师的角色在观众心中消失了。导演同样也不应吸引过多注意力,而是全力以赴讲述张老师的故事。最终决定,尽可能让观众在视觉上感受不到导演、演员和创作团队的存在,这便是《山花烂漫时》的最终理念。
在同样的选角过程中,他依然秉持着相似的标准。人们往往在寻找演员时会陷入惯性思维,总是选择在某一特定类型里有名的角色,这常常会导致观众的审美疲劳。为了避免这一情况,他努力让每个项目都有所不同,因为他坚信演员身上具备多元的面向,正如同观众渴望看到他们不同的侧面,作为导演,他的任务就是给予这些演员施展才能的空间,提升他们的自信。
剧中副县长马永强和教育局局长周善群都以真实人物为原型,构成了影片的故事生动核心。马永强的原型是当地一位公务员,他负责规定进入女高的外部人员要控制在两人以内,而这位官员会告诉他,“都是工作,得支持哟~”这样的幽默令人印象深刻。而聂远则成功地将周善群的义正言辞与地方方言融会贯通。
每位女学生身上则浓缩了多个原型的故事。在拍摄的准备阶段,剧组从偏远山区挑选了近百名女学生,并与新演员一起在昆明进行培训。他故意选择一些表演经验较少的素人演员,利于她们保留未被过分训练的生动气息。一位名为兰西雅的女孩,凭借她如同苏明娟般的眼神让费振翔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吸引,而饰演宁华的杨颜嘉则是在开机前十天才找到,毫无节奏感的自然表演正是他所追求的要素。
拍摄《山花烂漫时》时,费振翔在导演思维上经历了巨大的转变。故事讲述和选角的思路,从以往的加法思维转变为减法思维,关注本质与真实。伴随他的戏称越来越多,如“费话”“费心”“费钱”“费劲”,甚至还有“费三爷”的称号,实际上是在调侃拍摄进度。
对于“费话”的源起,费振翔认为,早在他作为演员的时候便不乏这种情况。2009年,拍完新版《西游记》后,他便在管虎的剧组以演员身份混迹,对创作相当热衷,觉得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么分享自己的看法便是参与的一种方式。作为伶人的他深知,想要脸便要先放下脸面,跌倒也无妨,直到在舞台上取得掌声时,才叫真正有脸面。
尽管好主意大多不被采纳,但这并未让他感到丢面,而是促使他思考“什么才是对的”。这种思考的过程让他即便在有大咖在场时也能大方表达出来。没想到管虎观察他多年后,有一天突然询问他是否敢放弃演员生涯,转行做导演。未曾准备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敢”——然而,内心并未真有此决心。
管虎最终选中他,正是看中他的创作潜质。作为导演的第一部作品是《火线三兄弟》,管虎常常因工作的努力而早早到场,收工后也要继续改剧本。费振翔作为学徒自然需要承接更重的工作负担,但正是这种经历让他感受到真正的成长。
在《厨子戏子痞子》中,费振翔担任了B组导演并且参与了第一版剪辑。面对全新的挑战,尽管一开始并不懂剪辑,但他敢于尝试。在不断实践中接收经验,最终意识到剪辑不仅是工作,更是磨练导演悟性的试金石。
到了2016年,费振翔开始了长达四年的网络剧拍摄经历,《黄皮子坟》《怒晴湘西》《龙岭迷窟》《云南虫谷》等一系列作品在他导演生涯中相继问世。从这些探险剧中,他在导演技法和特效制作方面锻炼了不少,但也在观众的批评中意识到自身的一些问题。
其中,他第一次对“魔改”有了直观感受。虽然《黄皮子坟》是系列中自己较为偏爱的作品,但他却忽视了一个重要性——观众是因天下霸唱的名气而来,而不是冲费振翔的导演名头。他意识到在受众面前不能自以为是,之后的作品中开始更注重观众的感受。
2023年底,《山花烂漫时》杀青后,他即开始投入电影《东极岛》的制作。原剧本经历了八稿,并更新至十七稿才接近可筹备开机的状态。他主动提出带领团队进行实地考察,前往沉船地点感受历史的沉重。能够看到的地方,曾有无数战俘的历史,这种触动将成为他讲述故事的重要元素。
随着故事逐渐联结,心中对如何呈现中国渔民的记忆也愈加清晰。他的目标是要将这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传递给每个人,这不仅是责任,更是他作为导演的信念。
如今《东极岛》即将上映,又到了接受观众检验的时刻。他唯一的期望,便是每天仍能坚持拍下三页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