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万物,皆有其秩序。梨园四行,生、旦、净、丑,丑角始终排在最后。然而,提起丑角,大家脑海里多是奸诈小人、无能之辈,令人反感。美丽的小生时有出现,英俊的花旦常见,但谁曾见过美丽的小丑?别急,上海滩可就有这么一位“美丽小丑”——这个称号可不是他自己取的,而是观众发自内心的称赞。上海京剧院的丑角演员孙正阳,现年五十三岁,已经在舞台上摸爬滚打四十八年,演了成千上万场戏,塑造了数百个角色。从脸谱到身段,从唱腔到打斗,他将丑角表演得别具一格,展现了独特的魅力。
孙正阳的演技道路非常广泛,既能演《群英会》里插科打诨的蒋干,也能演《法门寺》中的阴险贾桂。最精彩的要数《时迁偷鸡》,他一跃三张桌高的地方稳稳落地,赢得满堂喝彩。有一次在演《十五贯》时,他临时替病倒的搭档上场,即兴表演了《娄阿鼠数钱》的情节,将市井无赖的形象演得惟妙惟肖,连后台的老艺人都称赞不已。
然而,这位“漂亮小丑”的绝技不仅仅在舞台上。上世纪五十年代,《智取威虎山》排练时,他主动请求饰演土匪栾平。为了研究角色,他跑到监狱观察犯人的表情,将反派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结果散场后被愤怒的观众扔了鸡蛋。他对此反而很高兴:“这说明演得像!”改革开放后,他带着《三岔口》走向世界,在巴黎歌剧院演出时,以一段“哑背疯”的绝活征服了外国观众,谢幕时掌声持续了十五分钟。
如今,他依然活跃在京剧院的练功房,经常指导后辈。他常说:“丑角不仅仅是出洋相,要在丑中见美,俗中见雅。”这句话道出了他五十年艺术追求的核心——将这一最末流的行当,演绎成最动人的风景。
话说那年上海戏剧学校招生,马浪路上人流如潮,比庙会还热闹。考场里几位主考官看到晌午都快睁不开眼了。忽然,门帘一掀,一个三尺高的娃娃走进考场,穿着对襟小褂,脑后拖着细细的小辫子。这个孩子一站在台上,宛如年画里蹦出来的金童。
这个娃娃就是后来的孙正阳。当时,家里人称他为“小羊”,因为他出生在羊年,也是家里的老幺。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就唱起《打严嵩》中邹应龙的唱段。九岁的孩子演老生,本该是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模样,但他却凭借着那股老成劲,仿佛变成了七旬老翁的模样,唱到“我本是堂堂七尺男儿汉”时,小手一叉,活脱脱就是个忠臣的模样。
主考席上的几位老先生互相对视,有位戴圆框眼镜的考官故意刁难:“小娃娃,能来段花脸吗?”小羊毫不怯场,擦了擦汗,唱起了《丁甲山》里李逵的“铁牛下山”。那声音突然拔高,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粗犷之处竟有几分梁山好汉的霸气。最精彩的是当唱到“抡起板斧排头砍”时,他竟将考官桌上的折扇当成了板斧,转得满堂生风。
当年,马浪路的汇报演出一结束,班主在台上宣布:孙正阳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卖梨膏糖的老汉啧啧称奇:“我摆摊三十年,从未见过这么小的科班生!”从此,这位能把老生、花脸、老旦都唱得有滋有味的神童,开始了他传奇般的演艺生涯。
戏班子的晨功总是最早的,天刚蒙蒙亮,练功房里就传来“啪啪”的声音——那是小羊在毯子功上摔打。这个孩子练矮子功拼劲十足,膝盖上绑着厚厚的棉垫,却依然磨得青一块紫一块。有一次下大雪,师兄们都赖在被窝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走圆场,雪地上的脚印连成了一个整齐的圆圈。
他从小便爱钻研,练功时特别拼命,哪怕困难也从不放弃。记得当他还在班里学《五花洞》时,班主要求他演个糊涂县官,这可把他难住了。别人总认为丑角是“拿戏台上往脸上抹豆腐块”,他却琢磨着如何把丑角演得既生动又有趣,渐渐地他做到了。
他开始敢于挑战传统,突破固有的表演方式,创造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演技。就像他在演《小放牛》时给牧童脸上画的桃花,搭配月白色的戏服,俨然成了一个年画娃娃,台下观众纷纷窃窃私语:“这小丑,怎么这么俊!”
他曾经的老师们常说,丑角是“戏胆”,这话一点不假。他逐渐领悟到,丑角虽是搞笑,却也有极高的表演技巧,要求演者既要有幽默感,又要具有艺术性。
就这样,孙正阳把这看似最不被看好的角色,演绎成了最引人入胜的艺术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