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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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十五届全运会颁奖礼服的讨论里,我更想聊的是本文的话题,因为刚好给这个月月初排的“无热点闲话”就是关于非遗的……结果,热点来了。
关于设计的问题在《》里聊了,是分析,没啥情绪输出,毕竟我是很典的INTP,在热点观察里总是有点众人眼里的小别扭和小坚持。所以,这个事儿我一开始关注到的也是设计师的头衔“国内首位马面裙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因为比起可能会引发一时舆情的热点,我总是更在意这种可能存在基础隐忧的问题。
新闻截图
我几乎是第一时间断定,这个所谓的“国内首位马面裙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要么头衔有假,要么是一个低层级的非遗项目。这个经验可以参看之前“福州三条簪”相关非遗的内容:《》《》。
刚好前文的评论区里也有人问到了这个问题,我也可以帮这位设计师澄清一下,毕竟本文的好话也就说到这里,后面就都不太好听了……(该不会本文还有商誉举报吧!)
目前我国的非遗申报制度是分四个层级,依次为区县级、市级、省级和国家级,并且需要逐级申报,不能越级。而我们口头说的“非遗”,一种是广义上的非遗,谁都可以这么宣扬,还有一种是入选了代表性项目名录的,看似会严谨一点,实际上和前面那种也差不多,多一层申报操作而已,而在申报低层级的非遗比很多人想象中都要容易许多。
可能“低层级”的说法有点不太友善,也可以用“基层”代替,一般指区县级和市级,但本文就是要聊负面的那部分,就继续用“低层级”来指代。田青在2010年的文章《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瓶颈”》里直言这类乱象说道——
而在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取得巨大成就同时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普遍存在的地方政府“重申报、轻保护”的现象,比如宣传工作轰轰烈烈,实际保护工作难以落在实处的现象;比如以保护遗产之名行开发旅游产品之实的现象;比如打着保护遗产”的口号实际上为了商业目的篡改甚至伪造“遗产”的现象,其实都与中国社会至今缺少一个真正的“文化自觉”有关。我们必须指出,目前许多地方政府热衷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尤其是国家级项目和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申报,不是真正的“文化自觉”,而是基于利益驱动的行为。其主要动机,不是文化遗产的保护,而是扩大地方知名度、打造旅游产品、增加地方财政收入、甚至争取中央财政支持的功利行为。
很明显,不论是我们之前聊过的“福州三条簪”,还是本文的“马面裙制作技艺”,以及我们见过、疑惑过的许多低层级非遗,都能在这段文字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文章那么多,理论搬了一套又一套,敢于直面这个文化光环和地方利益的问题的,我就见过这篇。这可是2010年的文章啊,我国2006年才公布第一批国家级非遗名录,2011年才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可见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有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装聋作哑的人。
这个2023年才出现的所谓“马面裙制作技艺”项目,很明显就是踩着2022年下半年忽然因为dior事件爆火的马面裙时间线来的。它和“福州三条簪”都有同样的问题,难以解释在相关热点之前干嘛去了?而传承人偏偏在此之前又有其他事业的清晰时间线,如“福州三条簪”的传承2025年还在抓阄决定“继续承接商业广告、时尚妆造,还是开辟汉服妆造新赛道”,而这位“马面裙制作技艺”的传承人2015年还在做淘品牌“茵曼”并谋求品牌母公司上市,但2016年上市计划中止。
相关新闻截图
2019年这位设计师有了前面新闻截图里其中一个头衔“中国纺织非遗推广大使”,不过这个其实由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主办的中国纺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大会评选的,且需要加上“XX年度”定语。
相关新闻截图
似乎从此就开始扎根“非遗”赛道,她虽然创业在广州,但老家是东阳的,大约在2025年就回老家搞了“林栖三十六院”,看报道是文旅民宿之类的综合性质空间,除了非遗还捎带乡村扶贫、文化赋能等标签,每一步都走得很有进取心。
林栖三十六院,网络图片
2022年,这个设计师成为东阳市第七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2023年成为金华市第六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东阳市是由金华市代管的县级市),而项目却是“东阳蓝印花布”。也就是说,同一个人、同一家公司,在相近的时间里,却在不同的地区成功申报了不同的非遗项目,这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层面看起来很匪夷所思,但从田青文章里所说的那诸多个“比如”出发又是那么地顺理成章。
我们参考广州市海珠区《关于开展第九批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申报工作的通知》来看看申报的条件是什么样的,就会知道为何我说这从非遗角度来说是匪夷所思的了。
很显然,同一个人很难做到同时熟练掌握并传承两个不同且距离超过一千多公里的地方非遗,也很难同时在两项异地非遗上从艺超10年,更难以同时在两个地方可溯三代谱系……但除了这位设计师实在是精力旺盛,因为异地项目而突显了这匪夷所思的程度,其他问题套用在别的低层级非遗项目上也是适用的,尤其是一些本是低层级非遗最应该做到却没有做到的。
不好意思,我又得举例“福州三条簪”(因为其他想举例的不是还没发就是还没写完,更何况谁让对面还投诉我了呢,我要是能认定传承人那应该是记仇传承人)。之前在《》里提出过,“福州三条簪”是福却州郊区装扮风俗却申报了福州市鼓楼区项目,那么广州市海珠区的“马面裙制作技艺”的地方性代表性在哪里呢?
认证主体为广州省服装服饰行业协会的公众号“广州时尚发布”是这样介绍的——
网页截图(网址:https://mp.weixin.qq.com/s/11E7kZUXvRaKE2dS2xPVsQ)
那传承人传承的是什么?是选料?是设计制版?是刺绣?总不能是车缝吧!这位设计师都不是广州本地人啊,不是说“外地人”不可以,而是这样的身份是不是更应该证明她的地方代表性和地方影响力如何体现吧。总不能真的靠品牌有多少粉丝,公司有多大规模吧,那样的话,真正应该拯救的非遗项目永远都排不上号!
更值得警惕的一点事,如果某个地区可以成功申报与自己地区关系并不大的非遗项目,那么进入低层级非遗项目名录就会变得异常简单(也是说轻易就可以获得一个官方非遗身份)。毕竟,东方不亮西方亮,此处不留爷爷就找别处,我国可是有两千多个区县级行政区,在用心之人的眼里是不是就是两千多个入口,还有比这更好进的门了吗?如此失守之下,低层级非遗项目还有什么意义和价值,这些可都是不仅仅得名而已,还会有一些补贴和政策倾斜,虽然对于一些真正濒危的非生产性项目来说是杯水车薪,但只要放进一条巨鳄,在马太效应下就会蚕食掉那些本该让濒危项目得到的保护资源,就像粥施给了员外。
其实从我国2004年加入《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开始,非遗工作已经走过了20年,每年新增的低层级非遗项目里究竟还剩多少是遗珠,多少又是巧立名目,不用伸手摸良心,头上顶的是个脑袋都能想明白。还在不断膨胀的低层级非遗名录,就像15年前田青文章里说的那样,多少出自文化自觉,有多少是利益驱动呢?到底做的是文化遗产的保护,还是借非遗的关注度和话题度“扩大地方知名度、打造旅游产品”呢?
(网址:https://travel.ifeng.com/c/8efJ6pXundM)
前文《》里我夹了一句话,很多人忽略了,第十五届全运会颁奖礼服的舆论翻车,实际上是蹭文化热点导致的反噬。讨论明讨论清,讨论美讨论丑,都是在将马面裙作为设计噱头的框架里,实际上就不该做马面裙,这是从一开始就无法做到多方满意的设计。别看现在网络上似乎异口同声说做明代风格马面裙,但又有哪家的明制马面裙是做到俱欢颜的,这还只是平衡汉服圈内的口味而已。热点的底色是争议,蹭热点就会惹争议。
这次全运会的主办作为地方特色突出、传统底蕴深厚、手工匠人诸多的地区有的是更小众更草根更乡土的选择,就像基层非遗申报评选一样,该做的是守好一方人文水土,而不是成为等待被翻的两千多块绿头牌里的一员。后非遗时代应该轻申报、重活化,目前手上的那些非遗项目保护好了吗?传承下去了吗?是不是还在只偏爱那些可以进入经营、生产、文旅赛道的项目?
最后我要叠个甲,大家也看到我昨天发的《》了,我真的很怕又来一个商誉投诉。诚然,这位设计师这个公司这个品牌,这个集团所宣扬的许多理念都是很好的,但是,这些并不需要也不应该用“非遗”去开道……完了,这个甲跟没叠似的。
本文完
作者 | 春梅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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