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二月的杭州，阳光透过高层公寓的落地窗洒进客厅。
林雨晴踩着小板凳，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串红灯笼挂在窗边。
她退后几步，满意地端详着这个被自己精心布置的小窝。
地板擦得锃亮，能倒映出人影。
茶几上摆着新买的陶瓷摆件。
米白色的窗帘随风轻轻摆动。
空气中飘散着刚烤制的蔓越莓曲奇的香味。
这套房子是她和陈建国婚后一起供的。
面积不算大。
标准的两室一厅。
但每个角落都倾注了她的心血和期待。
林雨晴心里盘算着。
今年春节总算可以清净了。
就他们两口子，看看春晚，包包饺子，也许还能去周边来个短途自驾游。
想到这里。
她不自觉地哼起了小调。
和陈建国结婚整整三个年头了。
jrhz.info前两个春节。
都是在陈家老宅度过的。
准确地说。
是在婆婆王秀兰掌控的那个老房子里熬过的。
一大帮子亲戚。
大哥陈建军带着老婆张慧敏和儿子。
小姑子陈小雅拖家带口，两个孩子闹腾得不行。
再加上她和陈建国，还有婆婆。
十几号人挤在不到一百平的老房子里。
说是热闹。
但那种热闹，让人喘不过气，像被关在蒸笼里。
她是儿媳。
是弟妹。
是小舅妈。
唯独不是她自己。
从腊月二十七开始。
就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
跟着婆婆在油烟弥漫的厨房里打转。
洗菜、切肉、炖排骨、收拾碗筷。
而大嫂张慧敏和小姑子陈小雅呢？
她们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
嗑瓜子、刷手机、评论电视剧。
笑声刺耳，孩子们在屋里乱跑。
陈建国呢？
他和大哥、姐夫、妹夫凑在一起打麻将。
烟雾缭绕，吆五喝六的。
好像厨房里的忙乱都跟他毫无关系。
年夜饭端上桌。
她累得头发都散了。
腰酸背痛，刚坐下想夹口肉。
婆婆王秀兰就慢悠悠地开口了。
「雨晴啊，这红烧肉好像有点咸了。」
「去厨房拿瓶醋过来。」
大嫂张慧敏也会跟着接话。
「是啊，弟妹的手艺还得多练练，去年那糖醋排骨就有点腻。」
小姑子陈小雅则用那种带着挑剔的眼神打量她。
「雨晴，你这身衣服是新买的？看着还行，就是颜色不太适合你，显得人更黑。」
陈建国从来不替她说一句话。
他只会低头扒饭。
或者陪着笑。
说一句。
「都是自家人，别那么讲究。」
那一刻，林雨晴觉得，自己不是这家的媳妇，更像个免费保姆，还得自带工资的那种。
02
所以。
今年刚进入冬天。
她就试探性地跟陈建国商量。
「建国，今年春节咱们就在自己家过吧，不去你妈那儿了，就咱俩清静清静。」
陈建国当时正盯着电脑屏幕。
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林雨晴心里一喜。
以为他同意了。
之后的几个月。
她时不时地旁敲侧击。
说小两口过年也挺温馨的。
说二人世界难得。
陈建国也没反对。
她便放了心，开始采购年货。
都是按两个人的量买的。
精致的窗花、一对可爱的兔子灯笼。
甚至连要包哪几种馅的饺子都想好了。
她满心期待着。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第一个春节。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打破了这份温馨。
是婆婆王秀兰打来的。
林雨晴心里咯噔一下。
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深呼吸一口气。
接起电话，按下免提。
「妈。」
「雨晴啊。」
婆婆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来。
中气十足。
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强势。
「在干嘛呢？」
「没干嘛，刚收拾完房间。」
林雨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嗯，我跟你说个事。」
婆婆停顿了一下。
仿佛在宣布什么重要决策。
「今年过年啊，你们就别回老家了，你大哥一家、你小妹一家，我都通知他们了，全去你们那儿过，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林雨晴的心猛地一沉，就像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冰水。
她转头看向陈建国。
陈建国也抬起头。
眉头微微皱起。
「哎呀，挤挤更有年味儿！」
婆婆打断她。
语气里带着夸张的热情。
「你那房子虽然小了点，但收拾收拾肯定能住下！你大哥家孩子大了，打个地铺就行，你小妹家老二还小，跟你妹夫挤挤凑合。」
林雨晴的手指攥紧了手机。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雨晴啊。」
婆婆的语气突然一变，带上了一丝语重心长，还有不易察觉的施压。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想过二人世界，但过年讲的就是团圆！你公公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们三个拉扯大不容易，不就图个年节热闹吗？」
又来了。
这一套。
林雨晴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
每次只要不顺婆婆的意。
「独自带大三个孩子」的辛酸史就会被搬出来。
成为压制他们的尚方宝剑。
「你大哥今年生意不好做，心情郁闷。你妹夫那边工作也不顺，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互相暖暖心，多好？」
婆婆继续说着。
「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年三十下午就到你们那儿，东西我让他们自己带一些，你也别太操心，就是多准备几双筷子的事儿。」
林雨晴感觉血往脑袋上涌。
她已经都安排好了？通知完了？甚至没问过他们这对房主一句？
林雨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这事就这么定了。」
婆婆一锤定音。
「我这边还忙着呢，先挂了，你们把屋子收拾利索点，尤其是客房，给你大哥他们住。」
不等林雨晴回应。
电话里就传来了忙音。
「嘟——嘟
单调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回响。
像一根冰冷的针。
刺破了林雨晴所有的期待和憧憬。
03
她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刚才还觉得温馨的房间。
此刻却像一个即将被入侵的堡垒。
让她喘不过气。
她看向陈建国。
声音发干。
「你听到了？」
陈建国放下手机。
脸上有些烦躁。
也有些无奈。
「听到了，我妈也真是的，怎么不提前跟咱们商量一声。」
「那现在怎么办？」
林雨晴盯着他。
「我妈都通知大哥小妹了，总不能说不让来吧。」
陈建国挠了挠头。
「几天？」
林雨晴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了。
「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
陈建国皱起眉头。
「她们不是也帮忙了吗？」
「帮忙？」
林雨晴气笑了。
「帮什么忙？帮忙吃了，还是帮忙挑刺了？」
「你小声点！」
陈建国似乎觉得她反应过度。
「不就是多做几个人的饭吗？能有多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计较？陈建国，我不是计较多做几顿饭，我是计较你妈根本不尊重我们！计较你永远像个闷葫芦，从来不替我说话！」
林雨晴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拼命忍住。
「这是我们的家！她凭什么不经过我们同意，就替我们做决定？还让我们把客房收拾好？她以为她是谁？」
「她是我妈！」
陈建国的声音也硬了起来。
「把我养大不容易！现在就想热热闹闹过个年，有错吗？你就不能体谅一下？」
「体谅？我体谅她，谁体谅我？」
林雨晴指着这个她精心装扮的家。
「我盼了多久，就想安安静静过个年，现在全完了！又来一大家子！我又要当牛做马！」
「你说得太难听了！什么当牛做马！」
陈建国站起身。
脸色很难看。
「林雨晴，我发现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自私？一点大家庭观念都没有！过年一家人团聚不是天经地义吗？」
「天经地义？」
林雨晴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三年的男人，只觉得陌生。
「对你们家来说，让我付出是天经地义，那我的感受呢？就活该被忽略吗？」
「你的感受就是不想跟我家人一起过年呗！」
陈建国语气带着嘲讽。
「觉得我们家人打扰你清静了，配不上你这个高贵的城里姑娘了，是吧？」
「陈建国！你混蛋！」
林雨晴终于忍不住。
眼泪夺眶而出。
她没想到。
陈建国会这样想她。
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争吵没有任何结果。
陈建国摔门进了书房。
留下林雨晴一个人站在客厅。
对着满屋即将被破坏的喜庆装饰，无声地流泪。
04
接下来的几天。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林雨晴不再像往常一样准备精致的晚餐。
陈建国也板着脸。
很少主动说话。
婆婆又打来了两次电话。
一次是叮嘱林雨晴多准备些好菜。
说大哥家的儿子正在长身体，能吃。
一次是说小姑子陈小雅的女儿喜欢吃海鲜。
让她记得买点大虾和螃蟹。
林雨晴握着电话。
听着婆婆在那头理所当然地安排。
手指冰凉。
她没有答应。
也没有反驳。
只是沉默地听着。
陈建国就在旁边。
却始终没有接过电话。
为她、为他们这个小家说一句。
「妈，今年我们想自己过。」
腊月二十八。
傍晚时分。
林雨晴下班回来。
刚走到楼下。
就看见楼前停着一辆熟悉的银灰色面包车。
那是大哥陈建军的车。
她的心猛地一沉。
快步走进楼道。
果然，自家门口堆着好几个大包小裹。
门开着。
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孩子的哭闹声。
还有婆婆高亢的指挥声。
「哎呀！放这儿放这儿！小心点！别碰着墙！」
「妈！我要玩那个小汽车！」
「玩什么玩！没看见刚擦的地吗？瞎跑什么！」
林雨晴站在门口。
看着玄关处横七竖八的鞋子。
沾着泥水和灰尘。
把她早上刚擦得锃亮的地板踩出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客厅里。
大哥陈建军和他老婆张慧敏。
正把他们带来的大编织袋往客厅中间拖。
小姑子陈小雅和她丈夫李志刚，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抱着胳膊打量着四周。
他们的两个孩子。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一个四五岁的女孩。
正在客厅里追逐打闹。
尖叫着把抱枕扔来扔去。
婆婆王秀兰。
站在客厅中央。
叉着腰。
像个巡视领地的女王。
「雨晴回来了？」
张慧敏先看到她。
扯出一个笑容。
「快进来啊，站门口干嘛，外面冷。」
陈小雅瞥了她一眼。
没说话。
继续低头刷手机，嘴角撇了一下。
婆婆转过身。
看到林雨晴。
脸上笑开了花。
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雨晴啊，下班了？正好，快，搭把手，把这些东西归置一下。你大哥他们来得早，路上堵车，这都快饿坏了，你先赶紧弄点吃的。」
林雨晴的目光越过婆婆。
落在客厅的角落。
她早上出门前精心摆放在电视柜旁边的那个插着红色银柳的花瓶。
此刻被挪到了角落。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她最喜欢的那个米白色沙发套上。
已经印上了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手印。
陈建国从书房里走出来。
脸上带着些不自然的笑容。
「回来了？」
他走过来。
想接林雨晴的包。
林雨晴侧身躲开了。
她没看陈建国。
径直走进屋。
换鞋。
把包挂好。
然后走向厨房。
「我先去做饭。」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厨房早已不是她早上离开时的样子。
料理台上摆满了婆婆和大嫂带来的各种塑料袋、一次性饭盒。
里面装着半成品的菜、肉。
甚至还有一大块不知道是什么的、冻得硬邦邦的东西。
直接放在了光洁的台面上。
化出的血水漫延了一小片。
水槽里堆着几个用过的杯子和不知道谁吃剩的苹果核。
05
林雨晴闭上眼。
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睁开。
默默地开始收拾。
她系上围裙。
打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冲在手上。
让她打了个寒颤。
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外面客厅的声音不断传进来。
婆婆在抱怨电梯太小。
东西不好搬。
大嫂在夸林雨晴的房子装修得不错。
就是面积小了点儿。
「要是有个三居室就好了，起码住得开。」
小姑子陈小雅的声音尖细。
「两居室也不错了，现在房价多贵啊，要不是建国能干,雨晴哪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这话听着像是夸陈建国。
实则绵里藏针。
暗示林雨晴沾了光。
陈建国的声音传来。
带着点含糊的笑意。
「还行吧，主要是雨晴收拾得干净。」
「男人得能干，但女人也得会持家。」
婆婆下了结论。
「雨晴这点还是不错的。」
林雨晴在厨房里。
用力地搓洗着水槽里的杯子。
指甲刮过瓷壁。
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像个旁观者。
在这个她一手布置的家里。
听着别人评头论足。
而她的丈夫。
那个本该和她站在一起的男人。
只是含糊地应和着。
晚饭做得像打仗一样。
林雨晴一个人在厨房忙碌。
婆婆进来转了一圈。
捏了块刚炸好的里脊肉。
点点头就出去了。
大嫂张慧敏假意问了一句。
「用帮忙吗？」
林雨晴还没回答。
她女儿就在外面喊妈妈。
张慧敏就顺势出去了。
小姑子陈小雅压根没靠近厨房半步。
陈建国被他的姐夫和妹夫拉着。
在客厅聊工作、聊时事。
烟雾缭绕。
饭终于做好了。
满满一桌子菜。
林雨晴解下围裙。
感觉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吃饭了！」
她喊了一声。
众人呼啦啦围坐过来。
婆婆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主位。
大哥陈建军坐在她左边。
然后是张慧敏和他们的儿子。
小姑子陈小雅一家挤在另一边。
陈建国帮着林雨晴端了最后一锅汤过来。
然后很自然地在靠近厨房的下首位置坐下。
那个位置通常是为方便照顾餐桌的人准备的。
林雨晴看着他。
陈建国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指着最后一个空位对她说。
「雨晴，坐啊。」
那个空位在长条餐桌的最末尾。
靠近卫生间🚻门。
林雨晴的心像被那扇虚掩的卫生间🚻门里透出的凉气吹了一下，冷飕飕的。
她默默地坐下。
「来来来，动筷动筷！都饿坏了！」
婆婆发话。
筷子立刻像雨点般落下。
「嗯，这个排骨味道不错。」
大哥陈建军啃着一块排骨。
含糊地称赞。
「雨晴手艺是挺好的。」
张慧敏夹了一筷子青菜。
「就是这青菜炒得有点老了，火候过了。」
「是吗？」
婆婆尝了一口。
「嗯，是有点，雨晴啊，下次炒青菜，动作要快。」
小姑子陈小雅的女儿指着那盘虾。
「妈妈我要吃虾！」
陈小雅夹了一只。
慢条斯理地剥着。
对自己丈夫说。
「志刚，你也吃啊，这虾看着还行，就是个头小了点，肯定是超市打折买的吧。」
林雨晴拿着筷子。
看着满桌的菜。
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看着陈建国。
他正低头吃饭。
偶尔附和着大哥的话。
好像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建国。」
婆婆给陈建国夹了块鱼。
「多吃点，最近工作累吧，看你都瘦了。」
「还行，妈。」
陈建国笑笑。
「对了，建国。」
大哥陈建军咽下嘴里的饭。
「听说你们公司今年效益不错？年终奖发了不少吧？」
陈建国顿了顿。
含糊地说。
「就那样吧。」
「哎，跟我还保密？」
陈建军用胳膊肘碰碰他。
「有钱了别忘了拉你哥一把，我那生意今年是真难做。」
「是啊建国。」
婆婆接过话头。
「你哥不容易，你当弟弟的，能帮衬就帮衬点。」
陈建国「嗯」了一声。
没多说。
林雨晴心里冷笑。
陈建国是发了年终奖。
数额还不错。
他们本来计划着开春换个好点的沙发，再存一部分钱。
现在，这笔钱仿佛成了悬在头顶的肉，被一群饿狼觊觎着。
06
吃完饭。
果然如林雨晴预料的那样。
男人们又挪到客厅喝茶聊天去了。
张慧敏和陈小雅帮着把碗筷收拾到厨房。
然后就站在厨房门口。
看着林雨晴一个人洗碗。
「雨晴真是能干。」
张慧敏笑着说。
「一个人这么快就收拾出一大桌菜。」
陈小雅倚着门框。
「嫂子，你这洗洁精是什么牌子的？味道还挺香。」
林雨晴背对着她们。
打开热水。
水汽蒸腾起来。
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一个字也不想说。
只是机械地洗着、擦着。
盘子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孤独。
婆婆走进来。
打开冰箱看了看。
「雨晴啊，明天早上简单点，煮点粥，蒸点馒头包子就行。对了，你大哥爱吃咸菜，家里有吗？」
林雨晴闷声回答。
「没有。」
「没有明天早上我去买。」
婆婆说完。
又看了看操作台。
「这台面擦干净点，容易沾油。」
然后也出去了。
张慧敏和陈小雅也跟着离开了厨房门口。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和他们的谈笑声。
林雨晴关掉水龙头。
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水滴落入池子的滴答声。
她看着窗外。
城市的夜景璀璨。
但那些光亮没有一丝照进她的心里。
她站了很久。
直到双腿发麻。
才慢慢擦干手。
走出厨房。
客厅里。
婆婆和陈小雅坐在沙发上。
一边磕瓜子一边看家庭伦理剧。
瓜子皮直接扔在茶几上、地上。
张慧敏在给她儿子削苹果。
陈建国和大哥、妹夫还在阳台上抽烟聊天。
她的那个位置还在餐桌末尾。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林雨晴默默地走过去。
坐下。
拿出手机。
漫无目的地划着。
「雨晴。」
婆婆忽然叫她。
「明天年三十，菜单我拟了一下，你看看。」
说着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
鸡鸭鱼肉、海鲜时蔬。
甚至还有几种她听都没听过的点心名字。
「这么多......」
林雨晴忍不住脱口而出。
「多吗？」
婆婆挑眉。
「一年就一次嘛！你大哥小妹他们难得来一趟，得吃好点。材料我让他们带了一些，不够的你明天早点去超市买。」
林雨晴捏着那张纸。
手指微微发抖。
「妈，就我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哎呀，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陈小雅插嘴。
「早点起来弄呗，反正你平时上班也起得早。」
张慧敏也笑着说。
「是啊雨晴，能者多劳嘛，谁让你手艺好呢。」
林雨晴看向陈建国。
陈建国正好从阳台走进来。
听到了后半句。
他走过来。
拿起那张菜单看了看。
也对林雨晴说。
「是多了点，不过妈他们都盼着呢，你就辛苦辛苦。」
林雨晴看着陈建国。
看着这个她称之为丈夫的男人。
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建国，我不是机器，这么多菜，从早忙到晚，我会累垮的。」
陈建国似乎有些尴尬。
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过年的，别说这种话，大家一起过年，高兴点。」
婆婆的脸色沉了下来。
把瓜子壳狠狠扔进垃圾桶🗑️。
「怎么？为我这个老太太做顿饭，委屈你了？」
「不是，妈......」
林雨晴想解释。
「行了行了。」
婆婆不耐烦地摆手。
「知道你金贵，要不是建国非要娶你，我们这家庙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这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林雨晴的心口。
07
她猛地看向陈建国。
陈建国的脸涨红了。
张了张嘴。
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默认了。
那一刻。
林雨晴听到了自己心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她终于明白。
在这个家里。
她永远是个外人。
她的付出是理所当然。
她的委屈是无理取闹。
她的丈夫并不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身边。
她缓缓站起身。
没再看任何人。
径直走回了卧室。
关上了门，把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她靠在门板上。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不是委屈。
是心死。
她哭的不是婆婆的刻薄。
不是姑嫂的刁难。
而是陈建国的态度。
那个她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原来在她和他的原生家庭之间。
早已做出了选择。
而她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外面电视的声音、聊天的声音、孩子的笑闹声依然清晰可闻。
但这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了。
她擦干眼泪。
走到窗边。
看着楼下万家灯火。
每一盏灯下可能都有一个故事。
而她的故事不该是这样委曲求全的模样。
她拿出手机。
打开购票软件。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点着。
选择了日期——腊月二十九，明天。
选择了车次——最早的一班。
目的地——娘家所在的苏州。
支付。
成功。
一张电子车票出现在屏幕上。
时间，明早六点五十分。
她收起手机。
开始冷静地收拾行李。
不需要带太多。
几件随身衣物、必要的证件、『化妆品』。
她把自己的东西从和陈建国混放的衣柜里仔细地分拣出来，放进那个她出差用的行李箱。
动作有条不紊。
心里一片平静。
甚至有一种奇怪的解脱感。
收拾完行李。
她洗了个热水澡。
然后躺到床上。
闭上了眼睛。
外面陈建国推门进来。
带着一身烟味。
「雨晴，睡了？」
林雨晴没应声。
假装睡着了。
陈建国在她身边躺下。
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累，但就几天，忍忍就过去了。那是我妈、我哥我妹，我能怎么办？」
林雨晴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心里一片冰凉。
能怎么办？
你可以有很多办法。
但你选择了最容易的一种。
牺牲我。
08
第二天。
腊月二十九。
天还没亮。
大概五点多。
林雨晴就悄悄地起床了。
卫生间🚻里。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有些憔悴的脸。
认真地洗漱。
化了一个淡妆。
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然后她换好外出的衣服。
拉着行李箱。
轻轻地打开了卧室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
昨晚他们看完电视直接睡了。
茶几上堆满果皮纸屑。
沙发上摊着被子。
空气中弥漫着隔夜的食物味道和烟味。
林雨晴目不斜视，拉着箱子，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杂物，走向玄关。
「雨晴？你这么早去哪儿？」
婆婆王秀兰的声音突然从客房门口传来。
她大概是被行李箱轮子的声音吵醒了。
穿着睡衣。
头发乱蓬蓬的。
惊讶地看着穿戴整齐、拉着行李箱的林雨晴。
林雨晴停下脚步。
转过身。
脸上没什么表情。
「妈，我回我妈家过年。」
婆婆愣住了。
似乎没反应过来。
「什么？回你妈家？那......那这年夜饭怎么办？」
这时陈建国也被惊醒了。
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
「怎么了？吵什么呢？」
他看到林雨晴手里的行李箱。
脸色一变。
「雨晴！你干什么！」
林雨晴平静地看着他。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点亮屏幕。
把那张电子车票展示给他看。
「陈建国，我买了早上六点五十回我娘家的车票。」
陈建国彻底醒了。
冲过来。
「你疯了！今天年三十！你回什么娘家！我妈我哥我妹都在这儿呢！」
「所以呢？」
林雨晴看着他。
眼神冰冷。
「他们是你妈、你哥你妹，不是我的。年夜饭谁爱吃谁做，这个家谁爱待谁待。」
「林雨晴！」
陈建国又急又怒。
声音大了起来。
「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闹吗？给我妈难堪是不是！」
「我闹？」
林雨晴笑了，是那种带着浓浓嘲讽和悲哀的笑。
「陈建国，从你妈不经我们同意通知所有人来我们家过年开始，从你默认这一切开始，从你看着我一个人忙里忙外却无动于衷开始，从你昨晚听任你妈说那句'要不是你非要娶我'开始......」
她一字一顿地说。
「就不是我在闹了，是你们逼我走的。」
婆婆终于回过神来。
尖声叫道。
「反了反了！大过年的，你要回娘家？你让我们老陈家的脸往哪儿搁！建国！你就这么看着她作妖！」
陈建国脸色铁青。
上来要拉林雨晴的箱子。
「把票退了！不准去！」
林雨晴猛地甩开他的手。
力气大得让陈建国踉跄了一下。
「陈建国，我今天一定要走。」
她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要是还想把这个年过下去，就让你妈、你哥、你妹都安生点。」
「你要是还想有以后......」
她顿了顿。
看着陈建国瞬间苍白的脸。
「就好好想想，你到底要的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个可以任你们家予取予求的免费保姆。」
说完。
她不再看那对目瞪口呆的母子。
拉着行李箱。
拧开门把手。
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
隔绝了婆婆气急败坏的叫骂和陈建国可能有的、或者根本没有的挽留。
清晨的楼道很安静。
电梯缓缓下行。
林雨晴看着跳动的数字。
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
甚至有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她知道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可能会是更大的风暴。
但她不在乎了。
有些底线必须守住。
有些尊重必须自己争取。
当她走出单元门。
寒冷的晨风吹在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
拉着箱子。
走向小区门口。
去赶那趟开往娘家、也开往新生的列车。
而家里婆婆大概已经懵了。
而陈建国......
希望他好自为之。
09
门在林雨晴身后轻轻合上。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在清晨寂静的楼道里。
却像是一道惊雷。
劈进了3楼301室混乱的客厅。
婆婆王秀兰第一个反应过来。
她穿着皱巴巴的睡衣。
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对着空荡荡的楼道尖声叫骂。
「林雨晴！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大过年的你甩脸子给谁看！」
「你给我回来！」
回应她的只有楼道里冰冷的回音。
以及楼下隐约传来的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
渐行渐远。
陈建国僵在原地。
脑子里一片空白。
林雨晴刚才说的话像冰锥一样一下下扎进他心里。
「是你们逼我走的。」
「你到底要的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个免费保姆？」
他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竟然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
或者说是没脸说。
「建国！你是死人啊！」
王秀兰猛地转过身。
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今天年三十！这年夜饭怎么办？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放！」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
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也惊醒了客房里的其他人。
大哥陈建军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
「妈，大清早的吵吵啥呢？」
他老婆张慧敏跟在后面。
打着哈欠。
「咋了这是？」
小姑子陈小雅和她丈夫李志刚也披着衣服出来了。
两个孩子被吵醒。
开始在房间里哭闹。
「还能咋了！」
王秀兰一屁股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
拍着大腿开始哭天抢地。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娶了个这么不省心的儿媳妇！年三十撂挑子回娘家了！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啊！」
「什么？雨晴回娘家了？」
陈建军愣住了。
张慧敏和陈小雅交换了一个眼神。
惊讶里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热闹的神情。
「为什么呀？」
陈小雅故作关切地问。
「为什么？嫌我让她做饭累了！嫌你们来了挤着她了！」
王秀兰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我们老陈家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了！」
她刻意忽略了林雨晴话里关于尊重和陈建国态度的部分。
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说。
「不就是做几顿饭吗？至于吗？」
陈建军皱起眉。
「这雨晴也太不懂事了。」
张慧敏撇撇嘴。
「就是，大过年的，让妈这么生气。」
李志刚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又点起一根烟。
客厅里烟雾缭绕。
配合着孩子的哭闹和王秀兰的干嚎。
乱成一团。
陈建国听着家人的指责和抱怨。
看着这一地鸡毛。
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和......空虚。
林雨晴在的时候，这一切似乎都有序得多。
她会默默收拾好一切。
会准备好热乎的饭菜。
会在他被家人围住时递上一杯温水。
而现在她走了。
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他。
「都别说了！」
陈建国猛地吼了一声。
声音嘶哑。
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秀兰的干嚎戛然而止。
惊讶地看着儿子。
陈建国喘着粗气。
眼睛发红。
「她为什么走......你们心里真没点数吗？」
他盯着自己的母亲。
「妈，你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就通知大哥小妹他们来过年？这是我们的家！」
王秀兰被儿子质问。
先是一愣。
随即恼羞成怒。
「我是你妈！我来儿子家过年还要商量？通知他们是看得起你们！热闹！」
「热闹？」
陈建国苦笑一下。
指着乱糟糟的客厅。
「这就是你要的热闹？雨晴从昨天到现在一个人忙前忙后，你们谁搭把手了？谁说过一句辛苦了？」
他的目光扫过大哥陈建军。
扫过嫂子张慧敏。
扫过妹妹陈小雅。
「吃完饭碗一推，沙发上一坐，瓜子一磕，电视一看，把她当什么了？」
张慧敏被说得脸上挂不住。
「建国，你这话说的，我们不是客人吗......」
「客人？」
陈建国打断她。
「客人会理所当然地使唤主人？会挑三拣四？会说出'要不是建国非要娶你'这种话？」
最后这句他是看着王秀兰说的。
王秀兰眼神闪烁了一下。
气势弱了几分。
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我......我那不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吗？她一个当媳妇的，听两句怎么了？这么娇气？」
「她不是娇气！」
陈建国感觉胸口堵得厉害。
「她是寒心！寒心我这个当丈夫的，从头到尾屁都没放一个！」
他终于把这句话吼了出来。
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却又被更大的无力感淹没。
他蹲下身。
双手插进头发里。
「是我......是我把她逼走的。」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孩子的抽泣声和陈建国粗重的喘息声。
王秀兰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
最终却没说出来。
张慧敏和陈小雅面面相觑。
脸色都有些讪讪的。
她们习惯了林雨晴的逆来顺受。
没想到这次兔子急了真的咬人了。
而且一口就见血。
直接让这个年过不下去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
陈建军打破了沉默。
挠着头。
「这年......还过不过了？」
是啊。
年还过不过了？
王秀兰看着冷锅冷灶的厨房。
看着一地狼藉的客厅。
看着失魂落魄的儿子。
第一次感觉到事情好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想象中的儿孙绕膝、热闹团圆。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10
与此同时。
林雨晴已经坐上了开往高铁站的出租车。
清晨的城市街道空旷。
路灯还未熄灭。
在车窗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心中没有想象中的畅快。
也没有太多的悲伤。
只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拿出手机。
犹豫了一下。
还是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
「雨晴？怎么这么早打电话？今天不是年三十吗？你们出发回建国妈那儿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疑惑。
林雨晴吸了吸鼻子。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妈，我......我买了早上的车票，回家。」
「回家？」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情绪不对。
「怎么回事？你跟建国吵架了？不是说要在他家过年吗？」
「没什么。」
林雨晴轻声说。
「就是......想回家过年了，就我一个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母亲的声音变得严肃而担忧。
「雨晴，你跟妈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他家人又给你气受了？还是陈建国那小子欺负你了？」
听到母亲关切的声音。
林雨晴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她强忍着。
「没有，妈，就是......想你了，想回家吃你包的饺子。」
「你这孩子......」
母亲叹了口气。
「行，回来再说，几点到？妈去车站接你。」
「不用接，妈，我打车回去就行。」
「那怎么行！大过年的车少！告诉我几点到！」
拗不过母亲。
林雨晴说了车次和时间。
「好，妈知道了，路上小心，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挂了电话。
林雨晴靠在车窗上。
闭上了眼睛。
还是自己的妈妈好。
无论发生什么。
那个家永远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而陈建国......
她和他那个所谓的家。
也许真的需要重新审视了。
高铁飞驰。
载着林雨晴奔向熟悉的故乡。
也载着她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团圆年」。
而城市的另一头。
陈建国家里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王秀兰在最初的震惊和恼怒过后。
不得不面对现实。
林雨晴走了。
年夜饭没了着落。
一大家子人总不能饿肚子。
她指挥张慧敏和陈小雅。
「去，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先弄点早饭。」
张慧敏和陈小雅不情不愿地走进厨房。
看着一堆没洗的碗筷和陌生的灶具。
面面相觑。
「妈，这米在哪儿啊？」
张慧敏喊道。
「酱油呢？怎么连盐都找不到？」
陈小雅也跟着抱怨。
她们平时在家也都是饭来张口的主。
哪里真正下过厨房。
王秀兰只好自己进去。
翻找了半天。
才勉强找出米和几个鸡蛋。
「煮点粥吧，煎几个鸡蛋。」
她无奈地说。
张慧敏负责煮粥。
结果水放少了。
粥煮得糊了底。
陈小雅煎鸡蛋。
油溅得到处都是。
鸡蛋也煎得焦黑。
一顿早饭做得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摆上桌。
那卖相实在让人提不起食欲。
陈建军的儿子吃了一口煎糊的鸡蛋，立刻吐了出来。
「呸！好难吃！我要吃舅妈做的糖心蛋！」
陈小雅的女儿也嚷嚷着粥有糊味不肯喝。
王秀兰气得直瞪眼。
却也无计可施。
陈建国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往年这个时候。
林雨晴早就准备好了丰盛又精致的早餐。
小米粥熬得糯糯的。
小菜清爽可口。
煎蛋永远是漂亮的糖心。
每个人都能吃得舒舒服服。
他曾经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直到失去。
才惊觉那份看似平凡的付出有多么珍贵。
他食不知味地扒拉了几口糊粥。
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他起身想回卧室静一静。
「建国。」
王秀兰叫住他，「你......真不给雨晴打个电话？」
11
陈建国看着母亲。
那张曾经在他心中无比权威的脸。
此刻显得如此陌生。
「打电话？」
他的声音很低。
低到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打电话说什么？让她回来继续当保姆吗？」
王秀兰被儿子的话噎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陈建国站起身。
走到阳台上。
看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
晨光熹微。
远处有早起的老人在晨练。
有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
城市正在苏醒。
而他的婚姻。
他的家。
却在这个本该团圆的日子。
分崩离析。
他掏出手机。
林雨晴的号码就在通讯录的置顶位置。
他的拇指悬在拨号键上。
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能说什么呢？
说「雨晴，别闹了，回来吧」？
说「妈他们还等着吃饭呢」？
说「大过年的，别让家里人笑话」？
不。
他突然意识到。
这些话。
每一句都错得离谱。
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建国，你倒是打啊！让她回来！年夜饭怎么办！」
陈建国转过身。
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
「妈，您觉得雨晴为什么走？」
王秀兰一愣。
「还不是因为她娇气！做几顿饭就受不了了！」
「不是。」
陈建国摇头。
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是因为我们。是因为我。」
他看向客厅里的众人。
大哥陈建军低着头抽烟。
大嫂张慧敏装作在哄孩子。
小妹陈小雅还在刷手机。
妹夫李志刚靠在墙上打哈欠。
这就是所谓的「团圆」。
一群人涌进别人的家。
享受着别人的付出。
却连一句谢谢都吝啬。
「妈，雨晴走之前说的话，您真的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陈建国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说，是我们逼她走的。」
「她说得对。」
「从您不跟我们商量就通知所有人来开始。」
「从我看着她一个人忙却什么都不做开始。」
「是我们，把她从这个家里赶走的。」
王秀兰的脸色变得煞白。
「不是怪您。」
陈建国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
眼眶已经红了。
「是我错了。我应该早点站出来。早点为雨晴说话。早点告诉您，这是我们的家，不是您可以随意安排的地方。」
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孩子的抽泣声。
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陈建军站起身。
走到弟弟身边。
拍了拍他的肩膀。
「建国，别这么说妈。妈也是为了大家好。」
「为了大家好？」
陈建国看着大哥。
眼神里带着一丝苦涩。
「哥，您摸着良心说，这些年过年，嫂子帮过雨晴做饭吗？您关心过雨晴累不累吗？」
陈建军的脸涨红了。
张了张嘴。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陈建国又看向陈小雅。
「小妹，您也是女人。如果是志刚的妈这样对您，您能受得了吗？」
陈小雅的手机滑到了地上，她愣愣地看着弟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2
与此同时。
高铁站候车大厅。
林雨晴坐在靠窗的位置。
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
却一口也喝不下去。
大厅里人来人往。
都是赶着回家过年的人。
有人拖着大包小包。
有人抱着孩子。
有人打着电话跟家人报平安。
「妈，我快到了，您别忙活了，随便吃点就行。」
「爸，我买了您爱吃的酱牛肉，一会儿见啊。」
「老婆，帮我多拿件衣服，这边比想象中冷。」
每一句话。
都是温暖的。
都是充满期待的。
而她呢？
她是逃离。
是落荒而逃。
从那个本该是她的家。
从那个本该给她温暖的地方。
手机震动起来。
林雨晴看了一眼。
是陈建国的妈妈。
是王秀兰。
她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接起来。
但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王秀兰的声音。
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迟疑。
林雨晴握紧了手机。
「嗯。」
「快上车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王秀兰有些艰难的声音。
林雨晴打断了她。
声音很平静。
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坚定。
「妈，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我不会回去的。」
王秀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这是林雨晴从未听过的语气。
林雨晴愣住了。
这是王秀兰第一次。
第一次这样跟她说话。
不是命令。
不是指责。
不是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甚至带着一丝歉意的语气。
「我会的。」
林雨晴轻声说。
「那就好。」
王秀兰似乎松了口气。
林雨晴没说话。
只是静静地听着。
王秀兰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没说下去。
但林雨晴知道她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深深的叹息。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好好回家，跟你妈妈过个好年。」
说完。
电话就挂断了。
林雨晴握着手机。
怔怔地看着窗外。
这个电话，让她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是原谅。
但也不再是那么愤怒。
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
才能听到这样的话呢？
广播响起。
「前往苏州的G1234次列车即将检票，请乘客做好准备。」
林雨晴站起身。
拉起行李箱。
跟着人流走向检票口。
回头看了一眼杭州的方向。
那个城市。
有她精心装扮的家。
有她曾经以为的幸福。
也有她永远无法忘记的失望。
她转身，走进了检票口，没有再回头。
13
陈建国家里。
气氛依然凝重。
王秀兰挂断电话后。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这辈子。
养大三个孩子。
守着这个家。
自认为做得够好了。
却没想到。
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大儿子生意不好做。
整天愁眉苦脸。
小女儿家里也是一地鸡毛。
夫妻俩三天两头吵架。
她以为。
把大家聚在一起。
热热闹闹的。
就能冲淡这些不如意。
没想到。
却让小儿子的家。
也变得支离破碎。
陈建军走到母亲身边。
王秀兰抬起头。
看着大儿子。
「回去？怎么回去？东西都搬来了。」
陈建军看了看周围。
「建国和弟妹这样，我们待在这儿也不合适啊。」
王秀兰沉默了。
她知道大儿子说得对。
但她拉不下这个脸。
就这么灰溜溜地走？
那不是承认自己错了吗？
陈小雅也走过来。
难得地没有刷手机。
「妈，哥说得对。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看建国那样子，估计也没心思招待我们了。」
陈小雅咬了咬嘴唇。
王秀兰猛地抬起头。
看着女儿。
「你也这么想？」
陈小雅点点头。
「妈，您想想，如果我婆婆这样对我，我也受不了。雨晴这些年，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慧敏在旁边也小声说。
王秀兰看着这些人，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就是太要强了。
什么都要自己说了算。
什么都要按自己的意思来。
结果呢？
孩子们都怕她。
儿媳妇被她逼走了。
到头来只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行了。」
王秀兰站起身。
声音有些嘶哑。
「都收拾收拾，我们回去吧。」
陈建军松了口气。
「诶，好嘞妈。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陈建国一直站在阳台上。
听着客厅里的对话。
等家人们开始收拾东西。
他才转过身。
「妈。」
王秀兰停下动作。
看着小儿子。
「怎么了？」
「您刚才给雨晴打电话了？」
王秀兰点点头。
陈建国走到母亲面前。
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
王秀兰慌了。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不，妈。」
陈建国直起身。
眼眶通红。
「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只要大家都忍一忍，凑合着过，就没事。」
「我以为，只要我不说话，不得罪任何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我错了。」
「我忍了，雨晴也忍了。」
「但忍来忍去，最后忍出来的是什么？」
「是她的心寒，是她的失望。」
「是她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
王秀兰的眼眶也红了。
她张了张嘴。
最后只说了一句。
这是王秀兰这辈子。
第一次承认自己错了。
陈建军走过来。
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行了，别说这些了。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
「妈说得对，我们收拾收拾回去。你和弟妹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陈建国点点头。
「谢谢哥。」
一家人开始收拾东西。
速度比来的时候快多了。
仿佛都想尽快离开这个充满了尴尬和愧疚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
家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陈建国一个人。
他坐在沙发上。
看着客厅。
地板上还有行李箱留下的痕迹。
茶几上还摆着林雨晴买的小摆件。
墙上还挂着她精心挑选的装饰画。
这个家，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14
下午两点。
林雨晴到了苏州。
刚出站。
就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五十多岁的女人。
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
在人群中踮着脚张望。
看到女儿。
母亲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雨晴！这儿！」
林雨晴快步走过去。
还没说话。
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母亲心疼地拉过女儿。
拍着她的背。
「好了好了，回家了，别哭了。」
林雨晴的声音带着哭腔。
「妈，我是不是很没用？」
「说什么傻话呢。」
母亲替女儿擦了擦眼泪。
「走，咱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慢慢说。」
母女俩上了车，车窗外是熟悉的街景，每一处都承载着林雨晴的童年回忆。
到家后。
林雨晴发现。
母亲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菜。
她最爱吃的糖醋小排。
她最爱吃的蒜蓉西兰花。
还有她从小就喜欢的红烧狮子头。
「怎么，嫌妈做得不好吃？」
母亲笑着说。
「我闺女回家，当妈的不得好好做点好吃的吗？」
林雨晴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
母亲拉着女儿坐下。
「先吃饭。吃完饭，跟妈说说怎么回事。」
吃饭的时候。
母亲不停地给林雨晴夹菜。
「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这个好吃，尝尝。」
「慢点吃，别噎着。」
都是最朴实的关心。
没有指责。
没有质问。
更没有那种「都是一家人，你就忍忍吧」的劝说。
林雨晴吃得很慢。
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尝久违的温暖。
饭后。
母女俩坐在客厅里。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
暖暖的。
母亲给林雨晴倒了杯茶。
「现在，跟妈说说吧。」
林雨晴深吸一口气，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母亲安静地听着。
偶尔点点头。
偶尔叹口气。
等林雨晴说完。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说。
「雨晴，妈问你，你后悔结婚吗？」
林雨晴一愣。
「别急着回答。」
母亲拍了拍女儿的手。
「你先想清楚。如果时光能倒流，你还会选择建国吗？」
林雨晴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和陈建国相识相恋的画面。
那时候的陈建国。
温柔、体贴、上进。
会在她加班的时候给她送宵夜。
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逗她笑。
会在她生病的时候守在她身边。
那个时候。
她真的觉得。
自己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林雨晴睁开眼。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陈建国，我会。」
她摇摇头。
「现在的他，让我觉得陌生。」
母亲点点头。
「妈知道了。」
「那妈再问你，你想离婚吗？」
这个问题，让林雨晴彻底愣住了。
15
离婚。
这两个字。
林雨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或者说。
不敢想。
在她的认知里。
婚姻就是一辈子的事。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
都应该坚持下去。
可是。
真的要坚持吗？
坚持到什么时候？
坚持到自己彻底被磨平了棱角。
变成一个只会忍让的工具人？
「别急。」
母亲握住女儿的手。
「妈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从小就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什么事都为别人着想。」
「但是雨晴，你有没有想过，有些时候，为自己着想一点，并不是自私。」
「婚姻不是一个人的事。需要双方共同经营，共同付出。」
「如果只有一个人在付出，另一个人在享受，那这段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林雨晴看着母亲，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可是妈，如果我离婚了，别人会怎么说？会不会说我不懂事，不孝顺，不会经营婚姻？」
母亲笑了。
是那种带着心疼的笑。
「傻孩子，别人的嘴，你管得了吗？」
「再说了，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妈这辈子，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母亲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你爸在的时候，我们其实也不是特别合得来。但我想着，都结婚了，就这么过吧。」
「结果呢？」
「一直凑合到他去世，我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为什么而活。」
「所以，妈不想你也走我的老路。」
母亲认真地看着女儿。
林雨晴靠在母亲肩膀上。
像小时候一样。
「累就休息。」
母亲轻轻拍着女儿的背。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
远处传来鞭炮声。
有人家开始准备年夜饭了。
而林雨晴。
第一次觉得。
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16
夜幕降临。
杭州。
陈建国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电视开着。
播的是春晚的预热节目。
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手机响了几次。
都是朋友发来的新年祝福。
他一条一条地回复。
「同乐同乐。」
「你也是。」
「谢谢。」
回复完。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
看着满屋子的年货。
那是林雨晴精心准备的。
每一样都是她仔细挑选的。
她说。
今年要过个不一样的年。
就他们两个人。
安安静静的。
多好。
可他呢？
他做了什么？
他默认了母亲的安排。
他看着妻子被家人使唤。
他在妻子最需要他的时候。
选择了沉默。
打开衣柜。
林雨晴的衣服少了一半。
她走的时候。
带走了自己的东西。
干干净净的。
不拖泥带水。
就像她的性格一样。
陈建国拿出手机。
这次。
他没有犹豫。
拨通了林雨晴的号码。
每一声提示音。
都像敲在他心上。
终于。
电话接通了。
「喂。」
林雨晴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让陈建国有些害怕。
「有事吗?
「说吧。」
陈建国深吸一口气。
林雨晴的声音依然平静。
林雨晴打断他。
都像刀子一样。
扎在陈建国心上。
「都是。」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雨晴笑了。
是那种带着悲伤的笑。
陈建国说不出话来。
因为林雨晴说的是事实。
他确实没改。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改。
林雨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是因为我看不到希望。」
「我看不到你在这段婚姻里的态度。」
这句话。
让陈建国彻底崩溃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陈建国以为林雨晴已经挂断了。
然后。
陈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雨晴挂断了电话。
陈建国握着手机。
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
瘫坐在地上。
窗外烟花升起。
绚烂夺目。
但屋内。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
17
大年三十晚上八点。
春晚开始了。
林雨晴和母亲坐在沙发上。
茶几上摆着水果和零食。
母亲边看边跟女儿聊天。
「这个小品演员挺好的。」
「这个歌手唱得不错。」
林雨晴心不在焉地应着。
脑子里全是陈建国刚才打来的电话。
他的道歉。
他的哽咽。
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我一定改」。
她想相信他。
真的想。
相信过太多次了。
每一次的结果。
都是失望。
手机又响了。
是陈建国发来的消息。
「我想你了。」
一条接一条。
林雨晴看着这些消息。
心里五味杂陈。
她没有回复。
把手机扣在茶几上。
母亲看了女儿一眼。
林雨晴摇摇头。
「不想。至少现在不想。」
电视里。
主持人正在送上新年祝福。
阖家幸福。
这四个字。
对林雨晴来说。
此刻显得有些讽刺。
但她不后悔。
至少在这一刻。
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因为她终于为自己活了一次。
18
正月初二。
按照习俗。
是回娘家的日子。
可对林雨晴来说。
她已经在娘家了。
这几天。
母亲带着她走亲戚。
见到的每一个人。
都会问同一个问题。
母亲总是替女儿解围。
但那些亲戚。
都是人精。
看看林雨晴的脸色。
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也都识趣。
没有多问。
只是在背后。
免不了会议论几句。
林雨晴知道。
她也不在乎了。
她想了很多。
想她和陈建国的这三年。
想她在那个家受的委屈。
也想她对婚姻的期待。
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婚姻。
不是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可以了。
更不是为了婚姻而婚姻。
真正的婚姻。
应该是两个独立的人。
互相尊重。
互相扶持。
一起面对生活的风雨。
而不是一个人付出。
另一个人享受。
更不是一个人卑微。
另一个人高高在上。
她的婚姻。
显然不是这样的。
还是陈建国。
他每天都会发消息。
每天都会打电话。
从一开始的道歉。
到后来的倾诉。
再到现在的沉默。
他的消息越来越短。
从一开始的长篇大论。
变成了简单的问候。
「早。」
「晚安。」
林雨晴依然没有回复。
不是故意冷落他。
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晚上。
母亲和林雨晴一起散步。
小区里很安静。
偶尔有几个放烟花的孩子。
笑闹着跑过。
「雨晴,想好了吗?」
母亲突然问。
林雨晴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
「妈,我还没想好。」
「不着急。」
母亲拍拍女儿的手。
「慢慢想。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都支持你。」
「谢谢妈。」
林雨晴靠在母亲肩上。
「妈,如果我真的离婚了,会不会给您丢脸?」
「傻孩子。」
母亲笑了。
「你开心,就是给妈最大的面子。」
这句话,让林雨晴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尾声
正月初五。
林雨晴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是王秀兰。
她换了个号码。
大概是怕林雨晴不接。
「雨晴啊。」
王秀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妈。」
林雨晴还是这样叫她。
不管怎样。
这个称呼。
是对这段婚姻的尊重。
「雨晴,过年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妈。您呢?」
「我也......还行。」
王秀兰顿了顿。
「雨晴,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林雨晴愣住了。
「妈......」
「不,你听妈说完。」
王秀兰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些年,是妈做得不对。妈总觉得,你嫁进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什么事都应该为我们家着想。」
「可妈忘了,你也是别人家的宝贝女儿,也需要被疼,被爱。」
「那天你走之后,建国跟我说了很多。我仔细想了想,确实是妈做得不对。」
「妈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
林雨晴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妈,我......」
「妈知道你和建国现在的情况。」
王秀兰叹了口气。
「妈不是来劝你回去的。妈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都不怪你。」
「是我们做得不对在先。」
「如果你愿意给建国一次机会,妈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干涉你们小两口的事。」
「如果你不愿意......」
王秀兰停顿了很久。
「那也是我们对不起你。」
挂了电话。
林雨晴坐在窗边。
看着外面的夜色。
心里突然平静了很多。
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做出什么决定。
但至少现在。
她知道。
不管做什么决定。
都有人在背后支持她。
都有人尊重她的选择。
这就够了。
窗外。
烟花再次升起。
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光芒。
短暂。
却足够美丽。
就像这段婚姻。
曾经也有过美好。
但如果注定要结束。
那就让它体面地结束。
如果还有可能。
那就让它重新开始。
一切,都取决于那个叫陈建国的男人,能不能真正地改变。
而林雨晴。
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结果的准备。
因为这一次。
她终于学会了。
为自己而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