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薪18万 不到一年就辞职?乡村CEO的挑战与机遇。在乡间的马路上,杭州市余杭街道永安村的“60后”村书记张水宝奋力向前奔跑,两侧是金黄的稻田。他边跑边用方言推介着大米、锅巴和米酒等农产品。“80后”的刘松陪跑在他身旁,双手捧着竹篓,把产品逐个递给他。5年前,刘松受聘成为永安村的乡村CEO,负责专业化、市场化地运作村集体经济,二人成为亲密搭档。
地处非常用蓄洪区和基本农田保护区的永安村,97%的土地属于永久基本农田,这使其在富裕的浙北地区成为“落后村”。刘松加入后,2023年,永安村的村集体经营性收入由2019年的73万元提升至550万元,这也成为浙江乡村运营最出名的案例之一。刘松坦言,他在村里的日常就是处理一件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每天接待客人,直播卖米,处理售后问题等。事实上,坚持这些“日常”很难,每个村庄都有复杂的生态,大多数乡村CEO过半年或一年都会辞职。
多年来,“刘松们”不断壮大,这份职业也纳入规范。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等部门正式发布新职业“农村集体经济经理人”,也被称为乡村CEO,指受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委托,从事资源发包、物业出租、居间服务、经营性财产参股等经济活动的人员。据统计,仅在浙江、广东就有近10万名从业者。
浙江是最早探索乡村CEO培养与招聘制度的地区之一。2023年,温州市首次招聘农村职业经理人,目标是开发本村特色旅游产品,做好农文旅发展,带动村民就业,促进村民增收。经层层选拔,“90后”张金来从福建来到平阳县万全镇周垟村上任CEO。张金来表示,刚过来时村里没有负责管理集体资产的公司主体,也没有自主经营的产业。他先花了5个月的时间解决“无人管”的问题,通过成立公司、收购资产等方式,逐步将村集体资产收归所有,并组建村级强村公司。
张金来认为,被信任的CEO有中立优势,有助于调和一些村干部也不容易解决的问题。例如,周垟村有一位村民租了村里的音乐岛,经营露营项目,但租赁事宜一直难以开展。张金来介入后,找到法务人士拟合同,写明租金规则、违约条款等,敦促双方签字并完成打款。完成所有铺垫工作后,张金来团队基于收过来的文旅资源,在去年“五一”举办了一次水乡文化节,赚到了10万元,并作为启动资金用于后续规划。因为“有人管了”,周垟村一年的集体经济增加了五六十万元。
如何激励乡村CEO是制度设计的关键。以温州为例,温州市农业农村局联合市财政局印发的《温州市农村职业经理人试点工作方案》明确了薪酬标准,给出一系列福利。关于薪酬,职业经理人工资报酬为18万元/年,其中基本工资12万元由所在村社按月发放,考核工资6万元在所在村社完成年度集体经济考核任务后一次性全额发放。绩效奖金则根据职业经理人本人绩效考核情况择期发放,具体考核办法由各村股份经济合作社(强村公司)与招聘人员协商确定。
梳理完资产后,乡村CEO才迎来真正的考验:如何通过市场化运营,为村集体资产赚到更多的钱?来到永安村之前,刘松曾担任农业企业厂长、上市公司农业板块高管,熟悉与老百姓、村干部打交道的规律。他表示,在乡村这一熟人社会,外来者不一定要立即“做大事”,而是要先融入村集体、建立信任。刘松在2025年9月到任后,除了调研和规划重点工作,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策划农文旅活动,如开镰节、亲子研学、长桌宴等。办活动速度快、投入少,一场活动赚几千元,大家就觉得挺厉害了。村里有了人气,村干部都过来帮忙搞卫生、参与服务,村民慢慢就记住了办事的人。
黄金是四川省阆中市沙溪街道金鼓村的第一个大学生。2017年,他辞去了在腾讯年薪百万的工作,回乡创业。彼时,金鼓村除了有两三家农家乐,大部分土地都用于村民自给自足,无任何支柱产业。黄金决定种植附加值高的无花果,但在初期得不到信任,他先用积蓄流转了100亩土地,一次性预支了3年租金。他给家家户户送出5株树苗,邀请村民种在庭前院后,这成了获得信任的关键。第二年果实成熟时,村民们直观感受到了差距。2019年,无花果产业带动了33位村民人均增收6000元。
相比之下,永安村起点高很多,已有水稻这一支柱产业,需要更高维度的品牌运营,这考验经理人的“操盘手”能力。刘松经常强调“乡村运营”的关键——以市场经济方式,通过对乡村有形和无形资产、内部和外部资源要素进行有效整合、重组、配置,转化为经济价值。例如,在改良水稻种植技术、数字化、模式运营等方面,永安村分别与浙江大学不同的教授团队建立了联系,寻求帮助。“稻田认养”是永安村出名的致富经:吸引70余家企业以8万元/年认养10亩稻田,可线上监测种植情况,村里则保证产量,产出的大米及衍生品均归企业所有。2025年,刨去种粮成本,永安村每亩地的综合收入从555元提升至5800元。
同创业公司一样,乡村CEO也会面临资金困境,但对外融资的机制却很薄弱。2025年,金鼓村合作社种植的无花果供不应求,正当黄金计划增加种植面积时,国家出台了防止耕地“非粮化”政策;他随后调整思路,打算筹建无花果加工厂房,转向中高端市场。面对加工厂房的资金缺口,村民们面面相觑。黄金找了诸多风投机构和农业大公司,但被一一拒绝。最终,他给老东家腾讯发去了一封求助邮件,意外得到了回信与资金支持,才解决了难题。
近年来,在当地政府、中国农业大学和腾讯的推动下,浙江、广东都开启了对乡村CEO的大规模培养计划。据统计,2023年,浙江1.9万个乡村平均配备了3名从业者,总规模约5.7万人。至于薪资保障,全国从业者的平均年薪在10万—15万元。各地乡村CEO面临的生态各有不同。浙江的很多村书记靠经济实力、经商头脑说话,现阶段的乡村发展需要新业态运营;在广东,村干部更多依靠宗族势力,城市化提速,湾区有许多村庄的集体经济每年仅靠物业出租就有几个亿的收入。
浙江还推动了乡村的片区组团式发展。例如,在余杭街道,包括永安村在内的8个村抱团发展,合股成立公司,共同发展水稻品牌。各村在农产品、文旅和产业园区方面各有资源优势,通过数字化工具一起共享资源与流量。抱团发展后,八村公司有权盘活更多的公共闲置空间,如在城区附近的高架桥下举办活动,各村则遵循合同分配利润。但在全国多数省份,乡村运营缺乏财政支持,也尚不具备成熟的机制与土壤。一些乡村CEO开始抱团发展,以扩大农产品的线上销路。